“你怎麼又回來了?”
“小龍團我還沒嘗到,怎能輕易去睡?再者,這繪畫我不懂,書法還是略知一二的。這邵雍的書法,我與君共賞,如何?”
“邵雍是誰?沒聽過這個書法家。”
“你當真不知?仁宗及神宗皇帝,多次召他授官,他都婉拒不受。與司馬光等人從遊甚密。”
“哦!聽起來還挺厲害的一個人。”
“你不會連他的詩都沒讀過吧?”王宗堯促狹的看着知命,知命有些些尴尬,她是真的沒什麼印象。
“一去二三裡,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莊,八九十枝花。”
“啊!啊!啊!你說的是這個邵雍啊!”知命一下子對上暗号了,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幼兒園時期就背過。
“司馬光、富弼等人都非常敬重他,司馬光稱他為兄長,他們還為他置辦了洛陽近郊帶園地的住宅。邵雍為其起名“安樂窩”,并自号安樂先生。據說邵雍寫過一組《梅花詩》,他喜歡梅花,他還将自己占蔔之術著作成書,名為《梅老易數》。據說這十首梅花詩,竟然是後世的十大預言。”
一說到八卦、未蔔先知、預言這裡,知命可就不困了。眼神又清亮了起來。
“那你這次帶回來的有幾首?”
“過來看!”王宗堯從祁遠手裡拿過那燭台,拉着知命湊近卷軸。“這些原本都是獨幅,不知哪個二百五居然想到給裱到一個橫軸裡面。”知命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又折回到卷軸。隻見卷軸裡出現幾首詩,字體有楷書、行書、草書、篆書,篆書平穩敦厚,楷書端正嚴謹,行書行雲流水,草書曠達不羁。
“都說字如其人,人如其字,文如其人,文以載道。如果都是一個人所做,那邵雍還真的是個書法全才。”王宗堯見知命歡喜,舉着燭台微微笑着看知命發表看法。
“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這邵雍還真是一個奇才。”
“光看書法就是奇才了。他的坊間傳說可多了。”
來吧!夜半時分,正适合八卦绯聞。
“你且再仔細看裡面寫了什麼?”
其一:
蕩蕩天門萬古開,幾人歸去幾人來。
山河雖好非完璧,不信黃金是禍胎。
其二:
湖山一夢事全非,再見雲龍向北飛。
叁百年來終一日,長天碧水歎彌彌。
其三:
天地相乘數一原,忽逢甲子又興元。
年華二八乾坤改,看盡殘花總不言。
其四:
畢竟英雄起布衣,朱門不是舊黃畿。
飛來燕子尋常事,開到李花春已非。
其五:
胡兒騎馬走長安,開辟中原海境寬。
洪水乍平洪水起,清光宜向漢中看。
第一首應該是預言了靖康之變,指徽欽二帝被金主完顔亮俘虜,黃金禍胎應就是指的金人十萬鐵騎南下。幾人歸去幾人來應該說的是,金兵并掠去宗室、後妃、工匠數萬人北上黑龍江。北宋由此滅亡,南宋與金國劃江淮而治。再明顯不過,宋室南遷,南宋偏安一隅,徽宗的一系列亡國迷惑操作,王黼等六賊誇張的驕淫奢靡,這些富庶終成黃粱一夢。
第二首預言南宋軟弱,兩宋加在一起差不多就是三百年。第三首預言元朝史事。元世祖忽必烈定都燕京,國号大元。元亡後元順帝北奔塞外,“殘花”和“總不言”應該就是影射宦官撲不花扣壓警訊不上報皇帝的害元之事。第四首裡面,布衣應該指的是出身布衣的朱元璋,飛來燕子指燕王朱棣,李自成曾為流寇,這李花貌似指李自成。第五首預言了清朝的史事。胡兒為女真,也就是滿清前裔,“洪水”指的是洪秀全領導的太平天國起義了。
天命所歸,吉兇禍福,千年的興衰榮辱,幾首詩裡隐喻的幹淨,看的知命沉默裡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那我算什麼呢?夾在時空縫隙裡的穿越者嗎?我連自己怎麼來的都不知道?”
當然這些劇烈的心理活動,隻能默默地自我消化,王宗堯快馬回來此時乏的要命,停留了一盞茶的時間就去睡了,隻留知命和兩個侍女仍舊在燈下展玩書帖。知命體恤啞仆們忙碌一整天的辛勞,讓他們都回去睡覺,隻留了貼身侍女翠萼在一邊伺候,秾芳不放心,硬要留下來一起徹夜不眠。
翠萼:“我聽說趙明誠和李清照夫婦伉俪情深,趙官人得了畫,半夜趕回來與夫人夜半時分一起掌燈賞畫”,王官人外出山西公幹,得了真迹寶貝,迫不及待策馬到别苑,與官人你共賞。也是一段佳話呢!
知命沒有想到這一層,她喜愛那畫,能放下芥蒂一起賞畫,除了對王宗堯這個好友對她的赤誠惦念、雲樹之思以外,更多的是被那畫本身吸引。畢竟後世無人見過王維的真迹,而更多的人隻知道王維的詩,卻不知他也是個畫家。倒是秾芳少見的呵斥了翠萼:“什麼時候也學會長舌婦那些?再胡說八道就别在姑娘身邊伺候了。”翠萼一下子反應了過來,眼圈紅了:“姑娘,我知錯了,别趕我走,我亂說的。”
“算了,你倒是提醒我了,和那王官人确實不能走的太近。”
知命小住别苑的時候也沒閑着,趙令穰總想着給她嫁出去這件事,令她心慌不已。導緻失眠的時候,就從床底下把小金庫拿出來反複的數,看看夠不夠自己跑路?
先前嘗試着畫了幾張嬰戲圖,讓那個楊威代賣,賣的很好幾天就空了,隻是拿回來的錢并不多,這奸商回扣太狠了,二八分的話,知命隻能拿到很少的勞力錢,大頭都被楊威克扣了去。隻能再想想别的辦法。這個事在圖畫院不能畫,被夫子知道畫行畫(商品畫)賣錢或者被别人抖出來,且等被夫子用山羊胡撅出去。隻能隔三差五的得請假回别苑,大量畫才能賺回來。知命想着自己反正也沒辦法卷成流芳千古的大畫家,不如務點實,多賺點錢。
秾芳和翠萼平時也被指使出去打聽店鋪裡的代賣行畫價錢,也不要求高,隻要比楊威回扣少一點,每月正常按分成比例結賬就行。賺個辛苦錢,總比手心朝上好,心裡也有點底氣。王宗堯之前送來的禮品,她讓秾芳又變賣了一些,加上趙令穰之前斷斷續續讓德旺送來的體己錢,差不多算半個小富婆吧!但還是不夠長久生活,還得想想還能怎麼賺錢?
秾芳和翠萼久在宮裡,來去也都不算方便,或許問問鄧椿可以,他口風緊得很,不會把知命的事到處亂說。這天在圖畫院沒等來鄧椿,吳炳倒是一直在。又逢休沐,鄧椿回家去了。吳炳拿了張絹本過來,擺在知命面前。知命眼前一亮——《出水芙蓉》。這畫果然是你的作品,你一定想象不到,多年後的某一天,很多專家學者拿着放大鏡對于這幅畫的作者争論不休;你也肯定想不到,若幹年後的的某一天,在畫室裡,我曾認認真真的臨摹過這幅畫,關于此畫史書上有一部分人笃定是吳炳的作品,但都沒有實據證明。
知命看了看吳炳别有用意的眼神,難道這厮真是像上次鬧鬼那次傳的,日久生情對我有意思?要送給我作定情信物?這荷花分明就是好合圓滿的意思……
知命拼命的擺手,“我不要,不要。你别對我有意思,我知道你挺好的,你特别好,但我真不能接受。”吳炳更尴尬了,比強行認愛還尴尬。臉都紅了好幾個度。“不是,我是聽說你私下在打聽賣畫的事,我想如果可以的話,委托你幫我一起代賣。我母親身體不好,我想着能貼補點家用。”這次輪到知命尴尬了,頭一次想趕緊地上裂個大縫她好鑽進去。
她不知道的是,正在院子裡那棵茂密樹上賞月的王宗堯無意中看見這一幕的差點被酒嗆道——趙知命,你在幹什麼?
“内個,你也知道。我手頭緊,我考畫學的時候,家裡就捉襟見肘了,前些天父親捎信過來說是母親的病又重了些,我想為父親分憂。咱們圖畫院名義上說的好聽,是官家的門生,但每個月俸值不多,我想拜托你幫我一起代賣,我給你分成,你不用害怕,即使不成也沒事,隻拜托你幫我保守秘密。”吳炳有些局促不安,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這些都不是應景的畫,是根據之前的寫生稿子為藍本,自己私底下畫的創作。誰都沒見過,迄今為止,隻有你算是第一人。放心一旦東窗事發,我肯定不會連累你。我可以發誓的。”
知命将那畫卷好收于箱籠中,哭笑不得,不知道該是什麼表情。“内什麼,我剛才跟你開玩笑呢!你别往心裡去。這個畫我暫且替你收好了,我試試看。不過過幾天我要回畫院,需得給我些時日。”
“多謝。”吳炳鄭重的施禮。
“哎我去!”知命不敢接他的禮,捂住臉,趕忙阻止給他扶住。
回畫院沒幾天,郭夫子親自留了知命聽小課,一同聽訓的還有王希孟、吳炳、郝七、鄧椿和何荃等人。圖畫院主殿堂中,童子們已經将幾幅佳作置于畫架上展好。
“你們幾個來看看這幾幅畫,都看到了什麼?”郭夫子從來也不廢話,直接深入主題。
希孟率先想到了李唐夫子成名的那幅《野渡無人舟自橫》,“含蓄?”他試探性的回答。
“答得好,再想想。”夫子笑笑在紙上寫了一個字——“藏”。“欲露必善藏,善藏才能善露”。以含蓄迂回的手法來表現有畫外之意,耐人尋味的作品來。這也就是畫論中所說的“神龍見首不見尾”
衆人懂了,“猶抱琵琶半遮面”才能賦予作品以深遠的意境。如果隻求說明問題,直來直去地圖解生活,就無法達到弦外之音、象外有旨的廣闊天地。
夫子評價此畫:“林麓互錯,路暗藏于山根;岩谷遮藏,境深隐于樹裡。”原來這是大名鼎鼎的範寬的《溪山行旅圖》,繪畫藝術不是圖解,不能平鋪直叙,和盤托出。繪畫藝術要含而不露,委婉曲折,達到“言有盡而意無窮,不盡則無盡”的境界。繪畫藝術讓觀衆通過親身感受,借助于想象去思索、領悟,使“有知數變為未知數”,以有限的形象,表達出豐富的内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