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如杜孩兒等都是自請而出畫院,彼此留個顔面,也好生活下去。這下子全都知道這點子事了,蔔仲遙從此消失了。更加戲劇性的還在後面,禁軍負責核查此事,調查中發現蔔仲遙是冒名頂替上來的假冒貨,其人原名劉基,是蔔仲遙家生子的奴才,随主人赴圖畫院考試,真正的蔔仲遙趕考上來的時候身體弱,挂了,這個劉基就頂替了原主人身份,仗着和主人一起學了多年的畫,自恃才華橫溢,勉強進了圖畫院,成了“蔔仲遙”。可憐那真正的蔔仲遙原生家庭一家人一連接受兩波打擊,親生兒子死了被頂替,還要被假冒貨牽連問責。衆人聽說都唏噓不已,天道好輪回。
翠萼思忖道:“姑娘,我說了你可别不愛聽,那個蔔仲遙我一早就覺得不對勁了,哪有吃東西大口小口的,每次咱們給衆畫師們送吃食,隻有他跟餓死鬼投胎似的。還有啊!上次農忙假,他是雜流上來的,居然沒有回去,那時候我就奇怪呢!一切有迹可循。”
秾芳從外面辦事回來,進門來:“知道姑娘不愛聽,就别說。你呀!胡言亂語,早晚毀在你這張嘴上。”
“秾芳,讓你去打聽的事怎麼樣了?”
“回姑娘的話,要讓您失望了。剛才奴婢出去跟多寶、多福他們打聽了一番,沒有什麼消息,可以肯定這人肯定不是凡人,不然不會一點風聲都沒有。”
“那真是奇怪了,怎麼會沒有任何動靜的情況下這麼雷厲風行的就把人給法辦了?”
知命心下裡揣測收買蔔仲遙的有可能是趙令穰的那個嫡妻,但幫她的又是誰呢?
“懲罰的這麼嚴重,徹查的這麼徹底,說明這人既有本事且不想聲張。姑娘不如先領了這份情。不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這人定然不會白白幫您,若然以後有求于姑娘,自會現身。姑娘不必急于回報。”
“說的也是。”
走了一個人,自然蘿蔔坑就空出來一個位置。替補選手大家不都算陌生——崔白的弟弟崔悫被保薦上來,從此以後崔白再也不敢在知命面前提“門”字。吃癟的樣子,讓知命每回看到崔悫的時候都想笑。
有了新人來,勾處士顯得好像格外興奮,上次他曾經到處邀請人一起去“探險”,不過後來聽說附和者寥寥,沒有了下文不了了之。這次寫生回來,勾處士神神秘秘的告訴大家他這次發現了一處山洞絕對是寶藏,他打聽了附近村民,洞裡還時不時能聽到洞内身處似乎有動物的嘶吼聲。這事除了侯宗古這樣一貫喜歡奇聞轶事的,其他人都不太感冒。
“聽說附近的文殊廟很靈,殿内還留着魏晉時期的壁畫。”
“叮!”超師和能仁甫腦海裡同時響了一聲,互相對望了一眼,同時動了心。
“不去!”知命有點恹恹的一點也不想動。
勾出士一臉魅惑:“各位,各位,我倒是知道有一座山,出産上好的赭石顔色,山中顔色衆多,可以多采集水色回來自用。有沒有想去的?”
“采些顔色回來?”希孟提議的眼神清亮裡帶着希冀。
“嗯,顔色?”知命回過神來,想起來前幾天的事。
時鐘撥回5天前……
夫子命童兒将蘇漢臣的作品挂于堂中,讓大家觀摩學習。蘇漢臣以畫嬰孩題材名譽汴京,那《嬰戲圖》精彩絕倫,結果大家這階段剛剛接觸礦物色,職業病犯了,幾乎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在背景的那處假山上,“這顔色太美了,赭石用色極為精妙。是仇氏顔料鋪工匠手裡出的顔色嗎?”不知道蘇漢臣知道了會不會一口老血吐出來?
“哎呀呀!果然是畫院特貢顔色,細膩透亮,不返色。”人群中,不少人的眼睛随之亮了起來。
古人的顔料一般來源自礦石和植物,礦物色又叫石色,植物色又稱水色。礦物色覆蓋力強,經久耐用,除了貴,似乎沒有别的缺點;而植物裡面也能提取很多和礦石相似的顔色,比如石榴皮,槐花都能提取出不同層次的黃色,不僅各色花卉,植物的葉子、樹皮甚至根莖都可以成為顔料的來源。畫學生們初入畫院,水平和級别都不夠,所以日常繪畫能夠領到的顔色不多,質量也不夠好。在這一點上古今中外似乎很一緻,就是畫家大多很窮,像知命、鄧椿這樣的家世好的隻能算極少數群體。
楊世賢嗤之以鼻:“土包子!畫院分領到的顔色以植物色為主,就拿這‘黃’來說,栀子做的黃過于輕薄,畫壁淡薄不夠厚重,要說好顔色,畫院内杜師傅和他徒弟小磨兒手下研磨出的顔色最上乘,就連官家都贊不絕口。京城内也隻有是仇氏顔料鋪的顔色出彩。各位就别肖想了,有這功夫,還是多練吧!”
“不見得吧!好的顔色石青、石綠都産自西域。等哪天我也混上祇侯待诏了,也能用用那天字号顔色。”
希孟這樣的窮學生才是常态,圖畫院給畫學生分的那一點顔料根本不夠他用,而知命總是饋贈的方式相送,希孟肯定不會收,希孟畫畫十分賣力,顔料消耗也大,以前總打白描稿,用墨來畫頗為節省,但是現在早已經分科了,希孟肯定後面需要大量顔料來練習,姑且陪他去一趟吧!
知命收回思緒,倉促的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一同前往。
來的路上知命才反應過來,這不就是去吳炳家的路嗎?原來勾處士神神秘秘的說的這個地方正是邙高山。邙高山算不得是名山大川,因山勢頗緩,樹林叢生,疊泉飛濺等美景聞名,也算得上是離汴京最近的一座高山了。初次來這不熟悉的山裡采石,頗有點探險的味道。勾出士從随身帶的小包裡拿出符來給大家分發,知命正欲道謝,勾處士每個人要了五文錢,沒帶錢的可以賒賬,且賒賬超過3天就要收利息。這點子愛錢的勁兒比杜孩兒還讓人覺得惡心。怪不得他昨天臨走前,什麼都不讓大家帶,說他全都給大家夥準備好了,感情在這兒等着呢!
崔白直接把符扔回給勾處士,“我不要,我沒錢。”勾處士噎在當場,知命心裡叫好:耶!用魔法打敗魔法。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林子越來越幽密,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衆人都大汗淋漓的時候,一個破敗的墓坑出現在眼前。原來勾處士是帶他們盜墓來了,好缺德!但這是宋代,唐朝好墓都在西安,漢朝的好墓分布又太廣,山東、河南、河北、甚至廣西都有,這裡能有啥呢?看着那洞口不大,窄窄的似乎每次隻能一人通過,黑漆漆的吓人,大家都不想進去。
“這你們就不懂了吧?看似不起眼的墓穴,裡面有吳道子真迹。”
“騙人的話,你回去給我洗一個月的襪子。”崔白嘴裡銜了個草杆子,試探勾處士。
“我給你洗一年的。”勾處士信誓旦旦的樣子好像沒說謊。
壁畫的傳世類型大概有三種:第一種是寺觀壁畫,比如元代的永樂宮壁畫;第二種是石窟壁畫,比如大名鼎鼎的敦煌莫高窟壁畫和新疆克孜爾壁畫,而這第三種就是墓室壁畫。知命穿越前曾經去過山西,見識過北魏時期的墓室壁畫有多美。現如今,勾處士将他們帶到這裡,終于可以親眼目睹唐代墓室壁畫的風采了。可是大家對裡面情景還有擔憂。
“放心吧!”勾處士每人分發了火把和面罩,帶頭第一個進去:“我之前來過,裡面都被盜空了,沒值錢玩意兒,就是臭了點;那盜墓賊不識貨,别的東西都拿走了,連屍體都沒剩,隻留下了壁畫,咱們進去觀瞻一下畫聖的逸品。”
走進坑道,繁複的裝飾、幽暗的走廊、形容不出的漚了很久的黴味和前後師兄弟們的汗水味道交雜在一起,墓道裡吹過的涼風陰氣森森,大家身上的熱氣很快就倒流回毛孔裡,剩下的全是從雞皮疙瘩裡泛起的恐懼。這倒是和《鬼吹燈》系列電視劇裡的場景大差不差的,知命被小夥子們前後堵着,夾在中間反倒沒怎麼害怕。行進不遠處就來到了主墓室,主墓室很大,一口棺椁居于中間,亂七八糟的東西扔了一地,用火把湊上去看了看,是些案幾香燭之類。棺椁蓋子被丢在一旁的地上,早就黴了。墓室四壁上全是昏暗的壁畫。
壁畫很大,可以說幾乎整間墓室牆壁上滿鋪都是壁畫,大家把火把集中起來,火光映照下壁畫現出了風姿。棺椁頭部正對的牆上是六道輪回。一個巨人口生獠牙綠發沖冠,他正在用手轉動一個半人大的轉盤,那圓圓的轉盤像切蛋糕一樣被分成等分的六個格子,分别對應的是:天人道、阿修羅道、人道、 畜牲道、餓鬼道、地獄道。生死流轉,因果相續,因緣生法。再湊近些細細觀摩,果真是吳帶當風的氣勢,線條飽滿有力又不失飄逸潇灑;人物氣質生動,形神兼備,當真是滿壁風動,天衣飛揚。
知命忍不住問:“勾處士,傳說吳道子當年給一個恩人畫了《地獄變相圖》,難不成就這裡了?
“ 聰明!吳道子當初恨皇甫轸差點奪走他‘畫聖’的美譽,買兇殺人,但是沒有被判,有人開了口子說證據不足又給吳道子放了。這就是他的那個案子的主審官的墓。”
“據說吳道子當時年過半百,筆力大不如從前,寺院于是另請了當時風頭正盛的年輕畫家皇甫轸來畫,吳道子聽到自己被皇甫轸頂替的消息之後,惡念頓起,買兇殺了皇甫轸。寺院那邊隻能轉頭再回來請吳道子完成;吳道子在壁畫約定完成的最後一天晚上才開始動筆,第二日早上完工,由于時間不夠,整幅作品都是白描。畫一出來,便驚動了整個長安,觀者如雲。這幅畫就是《地獄變》。”
“你說萬衆匍匐拜向《地獄變》的時候,吳道子心裡在想些什麼?是害怕、不甘還是嫉妒、悔恨?”希孟小聲說了這一句。
“當時有個禅師叫廣笑,廣笑對吳道子說:‘沒有在心中下過地獄的人,是不會畫出這樣的傑作的,對嗎?’吳道子心如刀攪,無法擡頭。”勾處士回答他。
衆人聽了莫不動容,唏噓不已。吳道子所畫的《地獄變》乃是勸人向善以免死後堕入地獄幽冥,吳道子畫了一輩子的畫,晚年卻因為激情沖動之下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悔恨徒增才靈感突來,進而一夜間完成曠古名作。
“你說等我們到了半百年紀,是不是畫不出了也不甘心?”
“崔白,你可别到時候買兇殺我哈?我年輕時候都畫不過你,老了對你更沒有威脅。”勾處士作勢用手掐着崔白的脖子假意惡狠狠的樣子。
“這倒是實話,你不用說我也知道。”崔白雲淡風輕。
“嘿!真自信哈!我說說而已你還當真了。”勾處士翻了一個大白眼給崔白。
“走吧!天黑了不好趕路。”
出了墓穴,天光正好,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大家不約而同的伸着懶腰,抖動胳膊,像是把那段曆史的塵埃甩在身後。墓室裡面髒兮兮,他們一路行至此處也渴極了,有人見泉水清澈就要掬水喝卻被勾處士制止。
“在荒郊野外時要先打草結放在水裡才喝水,草結代表買水錢,泉水是屬于洞神所管,喝水不給錢,喝了就會肚子痛,給了錢就不會肚子痛。錢就是草結。”
“還有這說法?”
“嗯,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