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小暑大暑,上蒸下煮”
北宋商業發達,佛門也不例外。相國寺原是戰國時魏無忌(信陵君)的故宅,宋時不僅是全國佛教中心,而且更是國際佛教活動交流中心,就是《水浒傳》中魯智深落腳的地方。相國寺是北宋初年就被欽定為“為國開堂”的國家寺院,門上有哼哈二将的浮雕,顯得威嚴氣派,正門屋檐底有鬥拱、牛腿,進門有高舉着金剛杵的韋陀像,足見其等級不低。
知命領着希孟慢慢往裡面轉悠:“看這韋陀像,國家級大廟。”
希孟不解,“這你就不懂了吧?據說看廟宇大小,别問出家人,直接到廟裡看韋陀像,如果金剛杵置地,說明是間小廟;雙手橫亘在胸,金剛杵平放于上,則是州縣級廟宇;而若是咱們眼前這種高舉沖天的則是大廟。”
“那這有什麼說法嗎?”
“沒有什麼說法,對咱們來說沒什麼用,對于那些雲遊的僧侶來說比較重要,大廟可供他們免費吃住三天,中等廟宇免費吃住一天,隻需要提供官方度牒就可以。小廟就無食宿喽!”
“受教了!”希孟恭敬的給知命鞠了一禮。知命見他像個小書呆子一樣老實,笑的不行。
“我故意跟你顯擺呢!你怎麼這麼好騙?”
“啊?那姐姐剛才說的全都是騙我的嗎?”
“那倒沒有,别廢話了,走!”
二人被越來越多的人流擁着往裡面走去。
相國寺雖然是一座寺廟,但對于老百姓來說就是個很熱鬧的地方,每個月開放五次,到了開放日,這裡就成了一個熱鬧的大集市,無數百姓來此交易物品。誰能想到這樣安居樂業、盛世祥和的場景掩蓋的是大宋江河日下、蟲蛀蟻镂的社稷呢!
相國寺除了搞講座培訓之外,也搞大型商業活動,向社會開放做展銷會使用。名曰“萬姓交易大會”。相國寺的集市分成很多區域,各自經營不同的買賣。展銷區規劃非常明确,在山門口,往往是賣飛禽貓狗等寵物的攤子,有時還能買到很多珍禽異獸,品種極多。而在相國寺的第二道和第三道門,賣的則都是日常生活所需的各類雜貨。繼續往裡走,在寺内的庭院裡,有人架起彩色帳幔,有人支起露天的棚屋,有人擺起來雜貨攤子,這裡售賣的東西包括草席、竹席、屏風、帳子和洗漱用具,還有馬鞍、缰繩、弓劍、時鮮瓜果以及臘肉之類。大佛殿的前邊也是攤位滿滿,這邊一般是被孟家道冠攤、王道人蜜餞攤、趙文秀筆攤以及潘谷墨攤等幾家占滿。
夜市逛的多了,來看看這廟會也别有生趣。大殿的左右回廊上,是各寺院的尼姑們固定售賣針織品和飾品的地方,種類很多,有刺繡、領巾抹額、絨花,珍珠、翡翠、頭飾、生色銷金花樣幞頭、帽子、假發髻、貴婦人的冠、彩色絲帶等各類物品。本寺工作人員也不閑着,尼姑兜售繡作、領抹、帽子等純手工制品。和尚兜售佛牙、手鍊、護身符等。佛殿後面的資聖門前,文化氣息稍微濃郁一點,擺的全是書籍和各種珍玩、字畫,還有各地已經卸任的官員弄來售賣的各地土特産、香料、藥品等。再往後走,到了後廊一帶則全是各式各樣的占蔔攤子和畫人物肖像的攤子。
知命來這裡多半是臨摹作品,看真迹簡直太過瘾了。大殿兩邊走廊的牆上懸挂着本朝名人書寫的匾額、墨寶。大殿内的左牆上畫的是表現熾盛光佛信仰的《熾盛光佛降翟鬼百戲圖》,右牆畫的是講述佛陀度化鬼子母故事的《佛降鬼子母圖》,在殿庭之上,還有供奉佛陀的樂部和馬隊等塑像。兩翼回廊的牆上畫有樓台、亭榭和各種人物像,畫工都非常精妙。不過這次主要是和王希孟培養感情,所以也就沒有拿任何繪畫材料,專心逛街。
希孟先是和知命一起去看顔料鋪,鋪面不算排場,即便如此,鋪子裡的顔料原石價格也貴的咋舌,老闆娘見知命和希孟的打扮,嘟起一張嘴:“小心點,這可是金貴貨。”
“這一塊要多少錢?”
“30貫。”
“啊!”希孟差點失手扔了。“這麼貴!”
“磕到了要賠的。買嗎?不買别看。”
知命和希孟悻悻的空手從店裡出來。
“走吧!畫學生一個月月例才3貫,咱們的錢連碎渣渣都買不起”。知命和希孟一道一步三回頭的走出來,回望那鋪面招牌。
“姐姐,等我畫出了名堂,我要用這裡最好的青金石和孔雀綠。”
“那就努力,服绯紫,佩魚袋。努力吧!”
“嗯……”
在徽宗朝,畫院與其他琴棋書院相比,地位明顯優越,不僅在上朝的時候站位靠前,有過失的話,也隻是罰錢而已,隻有過失嚴重才需奏請上級裁決,每日領取的錢,其他院局的叫做飯錢,而畫院叫做俸祿。也叫奉直。即便如此,希孟和知命兩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每月也得不了多少薪水。所以隻能望“色”興歎了。
不知道是不是越得不到的就越珍貴,希孟得空了就會拉知命跟他一起去顔料鋪裡看石頭,畫院裡那架子上的不能随便看,這裡即使老闆娘眼白都要翻上天了,希孟倆人也能厚臉皮看上大半天過眼瘾。看的老闆都煩才依依不舍的從顔料鋪回來。這天休沐,被王希孟拉着去過眼瘾剛回來,偶遇勾出士一幹人等要去探險。
“知命,我們要去山裡探險,你去不去?”
“什麼裝備都沒帶,探什麼險?”
“别管了,你就說去不去?”
“不去。”知命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了。最近累的很,除了必要的社交,她都躺平在自己的小寝室裡,坦然接受秾芳和翠萼的照顧,給大家送湯湯水水隻是日常走動,除此之外,誰也别想更進一步靠近她。更何況,趙令穰本來也不希望她過于招搖,上次畫院喝酒和畫畫的事,趙令穰好一通發牢騷,要不是秾芳替她說情,恐怕還要叨叨很久。
“嘁!”勾處士不屑的撇了嘴角,“别後悔啊!”
“老吳,你去不去?”
吳炳邊收拾東西,邊淡淡笑着回應:“我不去了,官家前幾日賞我休假幾天,我想回家看看家人。”
“你家離得不遠吧?”
“對,就在汴梁城郊。”
“那正好。我過幾天也休沐,可以去玩幾天嗎?”
“我也想去。”丁陽眼睛亮了。
“那大家一起去。”
“你家裡能住的開嗎?”
“擠一擠,可以的。大家不嫌簡陋就成。”
因為勾處士的一句話,難得休假幾個小子冒失的沒打招呼就去了吳炳家裡,順便可以在附近畫畫寫生,路程不算長,出了汴梁城不久就偶遇了吳炳的母親一行。遠遠的橋那邊過來一個婦人,那婦人背了整整一背簍的荷花,看上去頗有些吃力,正滿頭大汗的往家裡走,吳母身邊的侍女背了更重的一簍子荷花,頗有些力氣的樣子,也是曬的有點黑。旁邊還有個梳着髻的小胖丫頭一蹦一跳的跟着。
“娘!”吳炳喊了一聲,跳下馬車大步流星的就跑過去。麻利的接過那婦人的背簍抗在自己肩上。一旁的吳小妹手裡抱着幾十隻盛開的白荷,和她圓圓的臉龐相映,分外稚嫩可愛。吳炳伸出兩根手指頭捏捏她肉乎乎的臉蛋:“少吃點吧你!”
“哼!”吳小妹臉上迅速晴轉多雲。
“伯母好!我們不請自來,打擾您了。”知命等人也跟着下了車,頭一次見面禮數不能少,知命一面恭敬的施禮,一面将提前準備好的禮物奉上。吳母是個爽快人,客套了幾句将東西接了過去,接上他們一路回家。
“伯母,咱們晚上吃什麼?”勾處士巴拉着從吳小妹那裡接來的荷花,十分認真的問。
“哥哥,你就知道說我,你這同學不也是就知道惦記吃嗎?”吳小妹終于找到一個回擊的點。
“沒禮貌。”吳炳尴尬的回頭。
“哈哈哈哈”,吳母大笑起來,“今天人多,晚上做荷花宴。”
幾個人也沒把自己當客人,分工幹活。掰荷花、洗荷花、蒸糯米、撒酒曲,剁肉沫,拌黃泥,勾芡,燒柴,大家忙得不亦樂乎。七手八腳忙活下來,一頓豐盛的荷葉宴完成。
香氣四溢的荷葉雞,炸荷花,肉沫荷葉,荷葉攤餅,“不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變成的一道道美食。就着吳母之前釀好的荷花酒一起下肚,别提多爽利了!
晚飯就着夜幕裡的繁星點點進餐,點上油燈,怕有蚊蟲叮咬,吳炳又找來艾絨燒了起來。這院子裡熱鬧,隔壁知道是來了客人,打發家裡小孩送來兩盤肉餅。
人和人之間純真的情感,人性之美,亘古不變。
知命咬了一口覺得味道有點怪怪的,又說不上來。勾處士看了她一眼,準備去拿肉餅的手縮了回來。知命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吳炳家裡養的小狗循着味道過來,一口将那肉餅叼走了。吳母拿石子丢了過去,“饞狗,連客人的餅都搶。”
“不妨事不妨事。”
崔白看向知命,“想什麼呢?”
“那肉餅味道頗為獨特,不知道是什麼肉?”
“應該是鹿肉吧?鄰居偶爾進山打獵。以前也獵得過鹿肉分給過我們。但今天的鹿肉沒有往日的香。”吳小妹嘴裡塞的滿滿的,不忘解釋。
“那這兩盤可貴了。等回頭咱們想着點回人家點什麼才好。”吳母道。
“隔壁是做什麼營生的啊?常常聞到有肉香飄過來。”
“鄰居家不差錢,人家隻是喜歡清淨才來了這鄉裡,以做肉幹為生。”
“哦哦……”
吳小妹讀書十分用功,吳家雖不是什麼大戶,但難得男子女子一視同仁,女孩子教育也同樣重視。都說龍生九子,吳炳天賦極高,可吳炳的妹妹确不敢恭維。吃飯的時候,飯量巨大,鄧椿側面提醒要不然女孩子習武也是不錯的。小丫頭放下碗,吞下米飯,嚴肅的說:“我大哥就是我的榜樣,未來我也要考進翰林圖畫院。”
“有志氣。那牆上挂的可是你的畫,你畫的這是什麼啊?”
“這你都看不出來?還畫學出身呢?這是《野趣圖》。”小丫頭晃着腦袋傲氣的很。
“一堆墨點,哪裡有野趣?”丁陽看熱鬧不怕亂子大的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