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宇南覺得自己倒黴得不能再倒黴,他懷疑自己上輩子一定誅了平月九族,不然他這輩子怎麼這樣倒黴?
明明和他無關,他被卷進來。明明他可以清清白白走,偏偏往南牆撞非要去幫平月,明明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連環兇手,那種一播出去絕對占領新聞、網絡高地,引起全國轟動的連環兇手,他還想幫她辦事,自告奮勇的辦事。
他就是個傻逼,上輩子欠她的傻逼。
陳宇南越這樣想,腳下越打滑。暴雨後的山又滑又濕,土壤松散,他一腳踩到塌陷的山坡邊緣,整個人就像斷了腿的廢人,嘩啦一下往前撲,順着山坡咕噜噜滾了下去。
挂滿雨水的草割破了他的手和臉,腰撞到樹上,他聞到泥土的腥臭和血的腥臭,還有濕漉漉的水味。鼻腔裡吸滿了濕黏黏的土,也不知道自己往哪兒滾了,好像是撞在石頭上去了,撞得又暈又疼,視野模糊,看天是轉的……
暈過去時,陳宇南想,他這輩子真是牛逼死了,要是能活着回去,以後擱人面前他還能吹牛說自己從連環殺人兇手手下活活逃出來、又在邊境山脈摸爬打滾滾回家的,這不比什麼尾崎八項牛逼?
……
陳宇南被凍醒了,有些茫然地看天,闊葉之間投下來的微弱的天光。樹林裡陰森森的,又冷又暗。腦海逐漸清晰,他想起來了,自己要下山。
他扶着那塊挂着他血迹的石頭坐起來,腦袋一陣暈眩和刺痛,讓他想吐。他彎腰在石頭旁吐了,沒吐出什麼。
靠着石頭狠狠喘了幾口氣,然後抽出背包側面的礦泉水灌了幾口,從包裡拿出餅幹啃。
咬到了一塊硬邦邦的東西,差點硌崩了他的牙。他龇牙咧嘴縮着牙嘶了兩聲,舌頭從一堆咬碎的餅幹裡舔到那東西,往嘴邊頂。
頂着頂着忽然感到那東西不是石頭,是一塊平扁的,有點薄,有點像正方形,還有個小缺口,如果非要形容,好像是……電話卡?對,就是電話卡那樣的東西,正在他的嘴裡。
他怔在那裡,不知道該吐還是不吐。他擡手摸到嘴邊,想拿出來,又忽然頓住。他想,平月為什麼要在一堆餅幹裡放張電話卡?肯定是不想讓他偷偷摸摸帶出去!如果平月在一堆餅幹裡吃到一張電話卡會怎麼做?毫不猶豫的,陳宇南直接咽了下去。
有點哽人,他舉起礦泉水瓶猛灌。終于将那東西壓了下去,然後開始在心裡罵自己真是個大傻逼。誰他媽把電話卡吃肚子裡?就算平月真把一張電話卡藏在餅幹裡,這山上生不見人死不見鬼的,他吐出來再撿起來揣好又能怎樣?
回去還得拉,操!
吃完了,休息幾分鐘,他撐起身,一瘸一拐往山下走。
而他的身後,茂密的闊葉裡,藏着一個接一個的攝像頭,随着他行走的方向而旋轉拍攝。攝像頭鏡片的藍光被掩蓋在寬大的綠葉之下,幽幽發光。
“要處理嗎?”耳麥裡傳來詢問,Jck在看屏幕上的監控錄像,陳宇南一腳踩進淺坑裡,差點又把自己送下山崖了。
這個男人,真的挺笨的,想不明白平月為什麼不下殺手。這麼笨的男人,真的能幫她做事嗎?
Jck看過玻璃房裡的所有監控,平月和他的接觸約等于沒有,最初說兩句話,中間還得夾雜一個悅淩淩。後來連話都不說了。
平月放他走,是單純的放他走?
Jck吃不準,也有點好奇,“再看看。”
……
陳宇南下山用了一個多月,風餐夜宿,蟲蟻蛇鳥。踩在水泥地上的第一個想法是——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山了,以後誰要是叫他去爬山他打死他——完了,他開始有暴力思想了。
他罵罵咧咧沿着水泥路往前走,走了兩個小時都沒看見一輛車。登山包已經空了,幹糧全吃完了,裡面隻有他在山上裝的幾瓶山泉水,也不知道有沒有寄生蟲。不管了,反正喝大半個月了,除了拉肚子沒别的。
想起拉肚子,他就忍不住皺眉。
天知道他每回拉完肚子都得捏着鼻子用棍子往屎裡找電話卡。每回拉,每回找。找了差不多十次,終于找到那玩意兒,不是電話卡,是一張黑色的内存卡,在一灘黃色液體裡刺痛人眼睛、鼻子、腦袋、肉\體和心靈。
不知道是不是屎裡找東西的次數太多了,他現在拉完屎,提上褲子都忍不住回頭往裡面看看有沒有什麼玩意兒。
真是瘋了。
陳宇南要瘋了。
在瘋癫達到臨界點的巅峰時,身後終于響起汽車的奔騰聲。他扭身攔在路中央,遠遠将汽車攔下來。破爛的老爺車。
車主人好心善,願意搭他去火車站。附近隻有一個火車站,客車站在巴斯小鎮的中心,過去要開車六個小時。
這裡是邊境線的邊境線,車主問他是徒步的,還是想偷渡的。
陳宇南忘記怎麼回答的了,他累得慌,在山上從來沒真正地睡着過,睜眼提心吊膽,閉眼提心吊膽。現在上了車,老破車颠颠簸簸,将他颠簸得一秒入睡。
司機聽見他的呼噜聲,轉動眼珠看了他一眼。他摁了幾次喇叭,身旁的人睡得和死豬一樣,動都沒動一下。司機一手握着方向盤,盯着前方,另一隻手探進擱在陳宇南腿上的登山包,輕車熟路從裡面夾走那張内存卡。
内存卡的味道不好聞,讓司機皺了皺眉,下一秒就扔進車門儲物的空隙裡。
……
火車站到平城要坐46小時,陳宇南買了有飛機場的最近的一個城市的車票,坐過去,再轉飛機回平城。
父母上班去了,家裡隻有傭人。
傭人很詫異他的回來,兩個月前,他可是說了要去參加夏令營,得九月份回來,這才八月底。
陳宇南随口敷衍過去,提包上樓扔在床邊的地上就去洗澡了。洗完澡出來,傭人給他端了飯來。他胡亂塞了兩口飯就往床上躺,恨不得睡他個七天七夜。結果剛閉眼又立刻坐了起來——平月給他的那個内存卡到底是什麼東西?
好奇将困意完全驅逐出去,他拎起登山包搜内存卡,搜來搜去,上上下下翻遍了都沒有。
陳宇南人傻了,他記得自己從屎裡挑出來的時候,很嫌棄地用樹葉擦了幾下,又用水沖了幾下,再用樹葉擦幾下,然後放進登山包最内側的小内包裡。小内包有拉鍊,無論他是在山上打滾還是怎麼都不會掉出來。
但現在,真的沒有了。
他拎起登山包使勁抖,抖啊抖,礦泉水瓶子掉了一地,樹葉落了一地,幹掉的泥巴落了一地,就是沒那張内存卡。
完了,被他搞掉了……
平月要他幫忙做的事一定放在那張内存卡裡的,但是……被他搞掉了……
陳宇南傻傻坐在地上,人呆了。
……
内存卡被一張潔白的紙托着放在棕色的辦公桌上,Jck坐在對面,盯着那張内存卡,嫌棄的眼神,隔着十米的600度近視眼的助理沒戴眼鏡都看清了。
Jck後悔了,他應該讓人直接在山上把陳宇南給剖了從胃裡取出來,而不是現在這樣……
不……他也沒料到陳宇南吃的幹糧裡有這東西,更沒料到陳宇南那傻逼吃到了還給吞下去。
正常人不是吃到了就吐出來嗎?
Jck懷疑陳宇南那傻缺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在山上待一個多月,那傻缺肯定想着憋回去拉家裡……真是傻逼電視劇看多了。
Jck對門外的助理招了招手,助理立刻拿起擱在桌面上的眼鏡戴上,屁颠颠跑過去。
“把它插上。”Jck瞥了内存卡一眼,立刻挪開視線。
助理“哦”一聲,直接伸手拿起那張内存卡,往讀卡器裡一插,對Jck說:“好了,老闆。”
Jck的視線落在他的手上,落在那張紙上,落在辦公桌上,落在讀卡器上,落在自己的電腦上,他感覺自己的電腦髒了,已經髒了,整個辦公室都髒了,完全髒了。
“髒了。”Jck盯着助理的手。
助理懵逼:“啊?”
Jck又重複一遍:“髒了。”
助理:“?”
Jck:“後面一個月你不用來了,明天把辦公桌換了,電腦換了,那個……讀卡器丢掉,你去……”
“老闆——!”助理淚眼汪汪,一臉不明所以的絕望。
Jck咳了一聲,沒讓他去人事部,而是說:“放你一個月假,好好洗幹淨你。”
助理:“……?”
助理:“……有工資嗎?”
Jck:“有。”
助理欣喜:“我一定把我洗得幹幹淨淨再來上班!”
Jck揮手讓他去吧。助理歡天喜地走了。Jck嫌棄地戴上手套,握住鼠标,點擊讀取内存卡。
辦公室的讀卡器是從那個地方帶出來的,不管是電腦還是儲存卡,隻要插入其中,就能自動破解帶密碼的文件和所有隐藏文件。
出人意料的,Jck讀取了内存卡,但什麼都沒有,空的,空白的,一張空白得如白紙一樣幹淨的内存卡。
什麼文件都沒有。
怔了幾秒,然後他知道,自己被平月耍了。
平月……哈……
桌面日曆顯示今天是2030年8月27日,那場每隔四年一次的遊戲,馬上就要開場了。
Jck扔掉鼠标,褪下手套,起身往辦公室外走。
秘書問他去哪,他手裡關于老闆的日程表上,今天沒有外出的行程。
Jck說:“去看戲。”
這一年遊戲,他準備去小鎮玩玩。
……
搞掉了……那就沒辦法了。陳宇南不可能再跑回邊境山上,一寸地一寸土一寸草地去找那張和指甲殼一樣小的内存卡。
掉了,那就說明他果然還是不适合辦事,天意如此,既然已經回來了,那就偷偷摸摸活着吧,希望平月别殺來他家。
他決定了,以後不去任何偏僻地方,不走任何偏僻路線,不一個人外出,不去所有有可能被暗殺的地方,這樣,平月應該殺不了他了吧……
他爬上床,胡思亂想着睡了過去。
自己家就是睡得香,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餓醒的。他拉開門讓傭人把飯端上來,然後去浴室沖涼。
出來時,傭人正将熱乎飯菜擱在窗邊的桌上。
“現在收拾房間嗎,還是等你下樓後再收拾?”傭人看着那一地的泥啊樹葉啊瓶子啊,有點潔癖地皺起眉。
陳宇南讓她現在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