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人問他背包還要不要。
陳宇南擺擺手:“不要。”
留着就是一場噩夢。
傭人撿起背包帶走了,本來想扔,但登山包的手感很舒服,材質很好,整體完好無缺。她想着洗幹淨了還能用,就拿去洗了。畢竟主人家的東西都是好東西,主人不要,她留着裝裝衣服什麼的都挺方便。
……
陳宇南吃完飯站在窗邊伸懶腰,窗外是後花園,種了些花花草草,遠處是小區種植的繁茂樹木,夕陽透下來,是暖洋洋的光線。
果然還是家裡好。
他下樓讓傭人泡茶,端去後花園,往躺椅裡一靠,枕着手臂,一邊喝茶一邊看夕陽。
将将看得人有些迷糊,傭人拎着一個黑色東西出來,走到後花園邊緣的晾衣繩前,挂了上去。
陳宇南無聊地看她忙碌,看着看着覺得那東西有點眼熟。一團黑色,幾根帶子垂吊下來,像……登山包啊,他背回來的那個登山包。傭人橫着挂的,難怪他看了半天沒看出來。
“不是讓你扔了嗎?”陳宇南皺眉。
他不想讓任何和山上有關的東西留在家裡,留着看着,他就會想起山上發生的事。想起平月,想起那些死掉的人,想起自己是幫兇。
梁威他們死了,警察肯定會追查,總有一天要查到他這裡來。他沒有刻意去想警察來找他他該怎麼辦,爸媽會怎麼看他,不敢去想,隻是抓緊時間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像曾經的自己,睡睡覺覺,寫寫歌,喝點咖啡——他現在不喝咖啡了,改喝茶了——他在漸漸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他想變成另一個陳宇南,這樣,似乎那些事就和他無關了。
傭人說:“它是好的,丢了可惜。”
這家主人很好說話的,以前有想丢掉的衣服之類的東西,都願意給傭人帶回去。所以她擅自做主為自己留下了這個包。
陳宇南想說什麼,傭人忽然開口:“對了,剛才刷包的時候,裡面寫了一行字,你要嗎?不要我就拿去丢了。”
陳宇南沒反應過來:“什麼?”
傭人:“标簽上寫了字。”
她從圍裙的兜裡摸了摸,摸出一張小小的标,登山包的标。就像衣服領口的标,被剪掉,正攤在她手裡。
她遞給陳宇南,“不知道你要不要,沒敢扔。”
那是灰色的标,上面印着登山包的字母。展開标,就能看見裡面細小如螞蟻的字,寫着——三月無電,報案。尋人領屍,死者,平月。
陳宇南拿着那張小小的标,看着小小的字,腦袋一團糊漿。
這什麼意思?
還有……
“你怎麼知道這上面有字?”他在山上的最後幾天,幹糧全吃完了的那幾天,他把這個登山包從裡往外來回翻了幾遍,恨不得從裡面再找出一包藏起來的餅幹,結果什麼都沒找到。
他家傭人……?
傭人尴尬:“我不喜歡東西上有标。”有些人就是這樣,買回去的新衣服,第一件事就是将領口的标剪掉,“本來想扔了,但看見上面有字,寫得這麼隐秘肯定是重要字……放心,我沒看懂,現在都忘記有幾個字啦。”
她瞟了陳宇南一眼,心想誰家正常人擱标裡寫字?标是對折後縫在包内底部縫隙的,那字寫在對折起來的标的最内側,但凡不把标拆了,就是長十雙眼睛都不一定能看見标内有字。
她就覺得能擱标裡偷偷摸摸寫字的,肯定不是什麼簡單事,怕這家小主人忘記,專門留着多問一嘴,省得後面來找她要包她拿不出來。
現在工作不好找,這家工資開得高,主人家又好說話,她還不想被辭退。
陳宇南捏着那張标,說了聲謝謝啊,讓她去忙。
後花園靜下來,夕陽完全落進地平線,外面的路燈幽幽亮着。他捏着那張标,有點尴尬——平月好像很看得起他,覺得他一定能看見她留下的東西,也能看懂。
實際上,陳宇南明白自己很蠢,和平月比起來,他真的挺蠢的。内存卡弄掉了,這個藏在包裡的字條也差點被他弄掉了。他回頭看室内忙着做完飯的傭人,忽然覺得自己連個傭人都不如……
但是,這是什麼意思?
三月無電,報案。尋人領屍,死者,平月。
三月無電——明年三月份沒電?
報案——報什麼案?打電話告訴警察停電了?還是報山上的殺人案?為什麼要報?一次性失蹤八個人,警察應該很快就會查到吧?
尋人領屍——讓他找悅淩淩他們的家人去山上認領他們的屍體?
死者——誰?
平月——平月怎麼了?
陳宇南一個頭十個大,他想不明白,坐在那裡一個多小時都沒想明白,想得腦袋疼。
他回頭往客廳看,傭人正往桌上擺晚餐。
忽然,他起身進了客廳,叫住那個傭人,“問你個問題,什麼是‘三月無電’?”
傭人很認真地思考半響,問:“這是你寫的新歌嗎?”
陳宇南:“……”
“好了,沒事了,你繼續忙。”
晚上,陳宇南和父母吃飯,母親問他怎麼這麼早回來,他随口敷衍說沒意思,半途溜了,和朋友去爬了個山。
母親沒追問,隻是看了他一眼,讓他好好休息别太累了。
陳宇南吃完飯,回了樓上,躺在床上拿着那張标看來看去,看不出另一層意思。
他開始懷疑自己考上本科有沒有父母的暗箱操作,懷疑不過三秒,心想算了,反正他本科讀完了,已經是闆上釘釘的學曆,改變不了了。
翻來滾去,迷迷糊糊要睡着之際,忽然渾身一震,翻身坐起——
三個月沒來電話就報案,尋人領屍案,死者:平月。
他被自己電光火石之間的解讀吓得呆坐在床中央,然後,再也沒法解讀還有沒有别的意思了。因為他非常肯定的知道,那幾個字就是這個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他震驚的是,尋人領屍,一般都是家人去領屍,平月的家人……不是都死了嗎?
而且這個領屍……領平月的屍,平月她……是死了嗎?
是她知道自己會死,所以這樣寫嗎?
她怎麼知道自己會死?
後背爬上一層冷汗,刺得人發毛。
陳宇南忽然覺得,這個房子,陰氣森森的。
……
第二天,陳宇南專門選了個大中午的時間,口罩、帽子、墨鏡一應俱全,全副武裝地出了門。
他專挑人多的道開,等紅綠燈時,從車玻璃的倒影裡看見包裹嚴實的自己,忽然感到傻逼。本來就是因為怕被殺而選擇光明正大出門,裹成這樣被人桶了,看監控都看不出來他是誰,這還怎麼查?
他把口罩取了,墨鏡摘了,帽子扔一旁,對着後視鏡薅薅頭發,對,就是這樣,光明正大露出自己的臉,對準攝像頭,對準每一個監控。這樣就算他遇害了,警察還能查查找找。
他去了警察局,梁威上班的那個警察局,他在飯桌上聽張情提過,梁威在這裡上班。
在公告欄的側面,貼着一片警員的照片,梁威就在其中。
有個警員路過,問他找誰?
陳宇南指着梁威的照片,“他在嗎?”
警員疑惑地打量陳宇南,“你們什麼關系?”
陳宇南說:“他刮了我的車,一直不去處理,今天這邊忙點事,順道問問。”
警員:“什麼時候的事?”
“上上個月了。沒走保險,我的車修了兩萬多呢。”他指指外面的車,明晃晃的寶馬标志,尾部還帶着“L”标識,标準的進口車。
警員臉色有點不好,說:“梁威去世了。”
陳宇南直接一個大震驚:“啊?”
警員說,梁威在六月份請了兩個月的假,說是要去外地,所長批了。但上個月,梁威老婆到局裡說梁威死了,說梁威和人去爬山,從山上摔下來,失血過多,當場死亡。
警員說,葬禮都辦完了。
陳宇南渾渾噩噩走了,他坐在車裡,有點發懵。明明是被殺死的啊,怎麼就變成失足墜山死了?
他往回開車,路過電視台時拐了進去,去電視台找周志,得到的回複是,周志死了,在家裡發現的,自殺,開了天然氣自殺。
陳宇南又去找錢曉文。車剛出城,他覺得自己不能這樣去,錢曉文在郊區的殡儀館,太吓人了。而且他找了梁威,找了周志,兩個人都死了,他再去找錢曉文,如果錢曉文也死了,那他的找尋顯得嫌疑格外大。
哪有正常人去找一個死一個的?
陳宇南掉頭去了商場,用商場老式座機給殡儀館打電話,說之前約了錢曉文,但聯系不上人。
對方說,錢曉文請假了。陳宇南問什麼時候回來。對方說,不回來了啊,你約她做什麼啊?陳宇南說同學聚會啊。對方詫異:你是她同學你還不知道啊?錢曉文她哪兒是請假啊,鐵定跟她男朋友跑國外去了,她男朋友欠了那麼多錢,她又還不上,不跑做什麼。
陳宇南問,沒報警啊。
對方說,報什麼警啊,又不是失蹤,她主動請假走的。大家都知道她男朋友逃國外去了,她不跟着去幹嘛,她又離不開她男朋友。
陳宇南挂了電話。他明白了,梁威、周志、錢曉文、張情、趙淑萍、餘有為、悅淩淩這些死掉的人,在這座城市裡,都用一種其妙又合理的方式死去了。
不會有人追蹤,不會有警察調查。
陳宇南是安全的,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膽怕警察找上門。唯一擔心的事隻有一件——
平月還活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