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沉回了國内。
他去上海,去曾經的張家,張家的别墅被别人買下來。幾個老鄰居還在,他打聽了一下,老鄰居們都說張姣移居去了新加坡。
所有人都把那個人當成張姣了,而真正的張姣,沒人知道在哪裡。
連許沉也不知道。
能打聽到的概率不大,但許沉還是回了自己曾經的家,和新房東聊了會天,離開時恰巧碰見曾經的鄰居。他們還住在這裡。鄰居笑着問他國外好不好,回來做什麼。
許沉又和他們聊了會,準備走時,那個鄰居忽然叫住他,說,你們剛搬走的時候,有個小姑娘來找過你們,看樣子挺急的。那是誰啊?後來找到沒?
許沉急忙翻出他和張姣在日本拍的照片,遞給鄰居看。鄰居思索一番,有點猶豫地點頭,說應該是吧。
許沉:什麼應該是?
張姣很好辨認的,她與身俱來的驕縱,還有那麼可愛乖巧的臉,讓人看一眼就不會望,會很好辨認的。
鄰居說:情況有點特殊,當時那姑娘渾身都是傷,滿身血淋淋的,走路都是跛着腳,不知道遭遇了什麼,印象深刻,所以看見你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她說:當時一聽你們搬走了,沒你們電話,站在那兒哭得滿臉都是血。
許沉越聽越揪心,死死擰起眉,“她有說她住哪裡,要去哪裡嗎?或者她有留電話嗎?”
鄰居搖了搖頭,說她哭着走了。
哭得滿臉血,怪瘆人的,她當時沒敢追上去多問幾句。
許沉找了公安的朋友,讓人幫忙找張姣。名字在系統裡搜索,全國各地,幾千個張姣,沒一個是他的張姣。
他到處找人,托關系,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找不到,完全找不到,一點線索都沒有。
每回半夜,他都會被噩夢驚醒。他會夢見張姣渾身是血站在門口,控訴他抛棄她跑了,大罵他不是人。對,他不是人,他以前太窩囊了,太懦夫了,他不是人。
他在夢裡使勁伸出手去抓她,想将她拉進屋裡,想将她捂暖和,想喂她吃東西,他想為她做一切事情,但夢裡的阿姣不讓他碰,他一伸手,她就跑,跑得飛快,讓他抓不住。
她沿路跑過去,跑過的路面全是她身上滴下來的血。血一邊流,一邊跑,逃命似的跑,就像背後有惡鬼在追她。
他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麼,為什麼會渾身是血,為什麼她沒有跟張泰宏去新加坡,為什麼有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變成了她住在她家成為“張姣”。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阿姣受傷了,阿姣找不到了,阿姣有可能……他從夢裡驚醒,渾身都是驚出來的冷汗,心髒狂跳,他再也睡不着了,坐在落地窗前,看外面的夜色。
淩晨的潮水翻滾起伏,拍出驚天駭浪。以前,阿姣就喜歡看這個,半夜三更扭着他來窗邊鋪地毯,說要睡這兒聽潮水。那是她第一次來海邊,他們剛從日本回來。
他說她無聊,讓她愛弄不弄,反正他不弄。
她也沒說什麼,結果晚上睡覺的時候,扯住床單,将睡着的他連人帶被褥地拽到地上,往落地窗邊拖。也不知道瘦瘦的她哪兒來的那麼大力氣,直接将他拽到地上,摔醒了。
他氣急敗壞。她鼻腔哼哼出氣,說許沉你個兩百斤的大胖子,重得要死,減減肥吧,床都給你壓塌了。
他媽的,許沉他一米八的個,才130多斤。到底胖哪兒了?到底把哪個床壓塌了?
許沉指着她,咬牙切齒地叫張姣!
張姣嘿嘿笑,别急嘛,我給你重新鋪一張床再睡嘛。她把他往邊上一推,拽了床單扔到窗邊胡亂鋪兩下,然後拍拍地面讓許沉過去睡。
許沉決定睡床上,讓她自個兒睡。她爬上床,用兩條瘦瘦的腿把他踢下床,要去拽床墊。她人太小,拽不動。他嘲笑她,躺在床墊上,說你拽啊拽啊。
她不拽了,直接往他身上撲,這個人死死往他身上壓,說,你不睡那兒我也不睡那兒了,我今晚就睡你,睡你!
她雖然瘦小,但完整地壓在身上,又是專門挑胸口壓,跟壓了一塊巨石一樣重,壓得許沉喘不過氣。
特别是她還用手牢牢抱住他的肩膀,說,許沉,今晚老娘睡你。
許沉聽懵了,十幾歲的小屁孩上哪兒學的渾話。他把她扯下去,她又爬上去。再扯下去,再爬上去。
來來回回,兩個人折騰到半夜,俱是筋疲力盡。
最後,床墊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到了窗邊。許沉累得直接睡着了。她躺在他的臂彎裡也睡着了。
然後,許沉被她的大腿架脖子給壓醒了。
那個女人睡覺就是那副死樣子,一個小時能折騰幾個姿勢,晚上腳在床尾,早上就能變成腳在他臉上。
許沉躺在地上,看着玻璃上投射的影子,床單裹在他的腿上,就像阿姣抱着他的腿在睡覺。他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阿姣的頭,她的頭發很軟,很順很軟,軟和的。
許沉摸着,摸着,眼淚流了出來。
他想阿姣,比以往的每一天都想,想得心髒發疼。
他給“張姣”打電話,到現在為止,他都不知道對方和阿姣是什麼關系,為什麼會用阿姣的身份,住在阿姣家裡,為什麼長得一模一樣。
那邊接了電話,許沉迫不及待地問她和阿姣什麼關系,問她知不知道阿姣在哪裡,問她和阿姣的事,他想聽,他想聽那些他不知道的沒參與過的關于阿姣的事。
對方說,沒什麼好說的,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已經很久很久了,比你還久。
對方說,她沒什麼特别的事,除了你。我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為她要去找你,而我不得不頂替她留在家裡。她被囚禁了。她唯一的事,就是找你。
許沉,她很愛你,愛到可以沒有自己。
許沉,對不起。
電話挂斷了。外面的天還是那麼黑,墨黑,仔細看又有點深藍,看着那片天,許沉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那通接起來但沒有說過話的電話。
他開始瘋狂地翻找,已經很多年前了,仔細算算,得有五年了。早已經找不到了。
讓通訊公司的朋友幫忙打通話單,打不出來。五年了,早沒記錄了,還是國際長途。
越是找不到,許沉越覺得那是阿姣,着了魔一樣地認為那是阿姣。可是,他沒抓住那個機會。
他去了黃關,很偏遠的城市。
他在那裡住了一年,找人打聽張姣,拿着照片到處找,找不到,打聽不到。
朋友說他是大海撈針,問他:你見誰真從大海裡撈起過針?朋友說,你都34啦,女朋友不找,婚不結,就找個小侄女,至于嗎?你他媽不會是戀童癖吧?
許沉自嘲,如果真是戀童癖就好了,就不用隻想着那一個人了,想得心髒都生了病,34歲就生了白發。
如果是戀童癖就好了,他會像每一個變态那樣,把她囚禁起來,不會讓她到處跑到處受傷。她那麼單純,那麼瘦弱,沒有他,她這些年怎麼過?誰幫她擰瓶蓋?誰幫她切鵝肝?誰幫她拿鞋遞襪?誰背她走路?誰給她蓋被子?她睡覺那麼不安分,沒人蓋被子冬天會感冒,夏天會涼肚子。
許沉35歲,從黃關住回了海邊别墅。這是他們的家,他們一起待過的地方,這裡有他們兩個人最美好的回憶。
如果她找他,她一定會來這裡。以前或許她來過,但因為他不在,沒找着,然後離開了。現在,他每天住在這裡,哪也不去,就在房子裡,她再來找,一定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