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淑萍晚上吃藥的時候發現少了一闆藥。她年紀大,但比起同齡人,記憶力很好。
藥箱裡有什麼藥,她每天吃了什麼藥,還有什麼藥,她記得很清楚。
“少了啥?”
餘有為把藥全部抖出來。
“長啥樣,是不是掉床下了?”
“馬來什麼片,降壓的。”趙淑萍将桌上的藥挨個翻看,昨天她新拆了一盒,想着時不時都要吃,就拿了一闆出來單放。
趙淑萍的床與地面齊平,沒有縫隙,除了頭發,什麼東西都掉不進去。
他繞床找了一圈,窗邊桌下都找了,也沒找到。
餘有為:“這個藥還有嘛?”
趙淑萍:“有。”
餘有為:“那你重新拆一盒,沒找到就算了。過幾天下山了就好了。”
“擔心啊。”趙淑萍說,“藥怎麼會無緣無故不見了,這心裡慌。”
“還能被人拿去吃了不成?”餘有為沒太放心上,“這兒除了您,也沒人敢吃啊。别擔心。”
趙淑萍說:“以後你還是少來吧,來多了,容易引人注意。”
十年前,他們分開的那一晚就約定好,以後見面隻當不認識。這些年來,趙淑萍從沒想過會再見到餘有為。包括張情說她是被兒子丢來這裡等死的那晚,餘有為來敲她的門,她也裝作沒聽見,沒應聲。
餘有為扯了扯嘴,“我也沒想到您會來這裡,真的是他幫您報的名麼?”
趙淑萍默認了。報名的場景再清晰不過,一家人圍在電腦前,大兒子敲着鍵盤,二兒子和媳婦、囡囡圍在他身旁,趙淑萍和圓圓坐在沙發裡,她織着毛衣,圓圓給她挽毛線。
囡囡笑着說:“奶奶,報好了您就可以出去旅遊了!”那張笑臉,和窗外的陽光一樣明媚。
後來她去公園裡,平常一起聊天的老頭老奶都說羨慕她。像他們這個年紀,要麼給兒女帶兒女,要麼一個人獨住,兒女少來往。隻有她,大兒子雖然在平城,卻常來安陽看她。除了二兒媳婦喜歡管太多,日子也算過得熱鬧溫暖。
報名成功後,一大家人替她打點行李,家裡有的裝上,沒有的出去買,囡囡還專門替她點好了夠吃兩個月的藥,讓她記得吃。
“我一直覺得他……”餘有為垂下了頭,“他挺好的,是個好人。怎麼會這樣……誤會吧……或許……他太忙忘記告訴您了,您知道,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就是忙。”
再忙,不是還有二兒子嗎,還有二兒媳婦嗎,怎麼所有人像突然失憶一樣忘記告訴她要學的課程是什麼,需要交什麼作業?
趙淑萍懶得想其中的緣由,她這輩子見過太多,想太透沒意思。活到她這個年紀,沒幾年就要死了,稀裡糊塗地活到自然死亡算是一種好事。雖然她沒那麼想死,年輕時候會想死,死了一了百了,不那麼累。人老了,反而越想活。她想活,長長久久的活,那就得更懂得裝糊塗。
趙淑萍轉移話題:“你去當廚師了啊,手藝好。”
餘有為擡起頭來,窗外暴雨朦胧,他摸出煙,想抽,又想起趙淑萍在旁邊,把煙放了回去。
“我嘛,沒啥本事,幹啥都不成,不好找工作,就去館子裡給人當墩子。後來主廚的徒弟走了,招不到人,就問我願不願意幹。這也是一行本事嘛,想着學會了以後幹點啥都有點技術在身,就幹了。”
沒想到還有點天賦在身上,幹着幹着把主廚幹跑了,他反而成了主廚。人的位置越高,就越想往更高的地方爬。他也一樣。
他換了一個更大的餐館,從炒菜師傅幹起。幹到了副廚,又幹到主廚,再換到大城市的大餐館,就是他現在的餐館,幹了幾年,如今也是個主廚了。
趙淑萍笑道:“挺好的,越來越有出息了。”想當初,他還是個黃頭發的愣頭青。
餘有為笑了,是那種發自内心地笑。
“唉,你在啊,那我來得真不是時候。”周志站在門口,笑着看屋内。
餘有為的笑意怔在臉上,下一秒,他站起身,對趙淑萍說:“您沒事就好了,我回去了。”
他往門口走,沖周志點了點頭,周志讓開路,他錯身走出房間。
“小志來了,快進來。”趙淑萍對周志招招手,“你說餘有為這個人,真是奇怪,怕我訛他,天天來看我,我看起來像那麼不講理的人嘛?我每天吃他的喝他的,就算是鐵石心腸也不敢訛啊。”
“真要訛,也是訛悅淩淩那毛丫頭,成天不知輕重,訛她正好讓她長長記性。”
門外的悅淩淩的愣住。她揪住自己的衣擺,臉色極其難看。
對啊,如果是她撞倒的人,趙淑萍要訛她……她一定一定會被她媽打死的,一定,毫不開玩笑的那種。
周志笑道:“你别這樣說,當心人聽心裡去了,難受。”
“诶?”趙淑萍探頭往門口瞧,“小蘋果也來了啊,快進來。”
她剛才還用那種兇兇的語氣說她,看見她立刻就變成笑笑的了。變臉可真快。
悅淩淩不知道該用哪種表情面對趙淑萍,遲疑了幾步,才走進去,揚起笑臉叫:“奶。”
趙淑萍說:“你們怎麼想着一起來看我了?”
悅淩淩說:“晚上了,擔心您醒了不方便。”
趙淑萍拉着悅淩淩的手,笑得和藹可親:“真是辛苦你了。”
周志問她好點沒。趙淑萍擺擺手,“就是疼,不過不動就還好。這種傷嘛,得慢慢養。”
周志:“有餘大廚在,你這傷,肯定養的好得很。”
趙淑萍笑笑:“借你吉言了。”
周志:“小悅剛才還和我說,你這傷啊,讓餘大廚怕得很,看你們關系這樣好,倒有點出乎意料。”
悅淩淩:“對啊。奶,要說您以前和餘大哥認識,我都信。”
趙淑萍:“啊?”了一聲,臉上的笑意快僵住了,還勉強挂上一副不解的笑容。
悅淩淩說:“就是一種感覺,懂吧?”
“你們小年輕就是什麼感覺啊感覺的,我老喽,可不懂。”趙淑萍岔開話題,“這麼晚還不睡覺,你作業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