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棠生在大夏,是保定府清苑縣人士。
永平二十八年,清苑縣縣令征召百姓挖鑿河渠,杜青棠的父親身為杜家大房唯一的男丁,責無旁貸。
然而縣令不仁,勒令百姓沒日沒夜地幹活,還克扣他們的飯食。
杜青棠的父親又累又餓,精神恍惚,不慎失足摔死。
噩耗傳來,母親元氏大恸之下動了胎氣,苦苦掙紮一天一夜才誕下一名女嬰。
為了不讓杜家大房被吃絕戶,元氏對外稱自己誕下一名男嬰。
從此,她成了他,杜青棠成為杜家大房的“獨苗苗”。
年少時的杜青棠雖是女子,雖是微末蝼蟻,卻有鴻鹄之志,憧憬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夢想着通過科舉改變命運。
男子可以讀書考科舉,我為何不能?
女子本不該低人一等,她們柔軟的皮下是強大的靈魂,有着超乎尋常的毅力與韌勁,是讀書和做官的最佳人選!
懷着驚世駭俗的想法,杜青棠寒窗苦讀十數載,過五關斬六将,終于高中進士。
一朝榮歸故裡,元氏卻以死相逼,讓她辭官嫁給院試落榜的表哥,給杜家傳宗接代。
杜青棠不願放棄仕途,便拒絕了元氏的要求,誰知表哥惱羞成怒,竟然向官府揭穿了她的身份。
縣令将此事上報京中,慶元帝為以儆效尤,下旨革除她的功名,将她淩遲處死。
讓杜青棠沒想到的是,她死後竟然重生了。
第二世,她先下手為強,從外面抱回一名棄嬰,對元氏謊稱他是自己的孩子。
杜家後繼有人,元氏不再逼迫杜青棠和表哥成親,她順利入朝為官,邁出了實現理想的一大步。
外放期間,杜青棠與上峰一同落入賊窩,重傷昏迷後被上峰發現女子身份。
上峰垂涎杜青棠的容貌,設計她假死,将她囚禁在别院,強迫她成為他的外室。
杜青棠假意順從,實則伺機逃跑。
她計算好上峰外出辦事的時間,制定完善的逃跑路線,隻要逃離這裡,她有絕對的信心讓上峰找不到她。
誰料逃跑前夕,上峰的表妹打上門來,灌了杜青棠一瓶見血封喉的毒藥,她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杜青棠死後,又一次重生了。
這一世,杜青棠謹小慎微,處處防備,死守身份秘密,可還是被當朝皇子識破女子身份,強取豪奪納入王府,成為皇子側妃。
杜青棠認命了,她決定擺爛,就這麼湊合過日子。
除了認命,她又能怎樣?
活着至少還有一線生機,杜青棠盼着有朝一日,她能離開這裡,重獲自由。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慶元三十年,大夏與大齊開戰,皇子将她當做禮物送給曾經結下恩怨的大齊将領。
杜青棠不知道她是怎麼熬過這一年的,到如今,任何的折辱都無法讓她掀起波瀾,包括被綁在戰馬後面拖行。
周遭一片嘈雜,有人嘶吼着,讓大夫醫治她。
“不......要......”
杜青棠的聲音幾不可聞,除了一直關注她的年輕士卒,沒人聽得到。
“混賬!沒用的東西!”
“杜青棠,你若是敢死,本将軍會立刻滅了大夏!”
杜青棠眼皮沉甸甸的,順從心意閉上眼。
随便吧。
她一将死之人,如何管得了身後之事?
就在這時,走馬燈戛然而止,大量陌生而又熟悉的記憶湧入腦海,撐得杜青棠大腦快要爆開。
奇異壯觀的畫面逐幀閃過,她看到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上面鑲嵌着一塵不染的玻璃,看到華燈初上車水馬龍,盡顯都市繁華,還看到面容稚嫩的男孩女孩坐在窗明幾淨的教室裡,捧着散發油墨香氣的課本放聲朗讀。
在這裡,無論男女皆可讀書,亦可經商為官。
杜青棠神情怔然,似哭似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不僅是大夏的杜青棠,還是華夏21世紀媒體争相報道的天才少女,最年輕的中科院院士!
她死于一場有預謀的意外,死後胎穿到大夏,因為元氏難産,元氏腹中的她受到影響,不幸失去了現代的記憶。
杜青棠猝然睜開眼,眼底水光流轉,細看僅有一片死寂的幹涸,不見一絲淚光。
年輕士卒攥緊雙拳,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條生命在他眼前流逝。
杜青棠忍着骨骼斷裂,内髒出血的劇痛,緩慢調整姿勢,整理雜亂的長發,清理面頰上的草屑和鮮血,然後雙手合于腹前,天為蓋地為鋪,安詳地閉上眼。
穿越異世,輪回四世,百餘年好似大夢一場,到最後除了一場悲劇,她什麼也沒得到。
被迫扮作男子,終日提心吊膽,唯恐身份暴露,性命不保。
渴望青雲直上,位極人臣,卻因為三個人渣無法實現抱負,次次不得善終。
母親元氏也完全不懂得體諒她女扮男裝科舉、為官的艱辛和如履薄冰,打着所謂“傳宗接代”的荒唐理由,将她逼上絕路。
任憑她再如何掙紮反抗,結局仍是枉然。
這三世,像是上天随意開的一個玩笑,代價是她杜青棠的性命。
意識越發稀薄,好似一隻大手用力拽着她,誓要将她拉下地獄。
地獄就地獄吧,總歸是死了的。
若是可以,她不願再有來生,不願繼續那已知必死結局的可笑人生。
伍大将軍仍在咆哮,年輕士卒看着青奴的雙手滑下,落在枯草上。
他睜大眼,見證一顆耀眼星辰的隕落。
......
杜青棠意識回籠,失重感襲來,盡管在第一時間調整姿勢,還是失控地從高處摔落。
泥水飛濺,驚得枝頭栖息的鳥雀撲棱棱飛走。
杜青棠身體猛地僵住,顧不上傷勢,飛快觸碰鼻下、頸側、胸口和手腕内側。
溫熱的呼吸,急促有力的脈搏和心跳無一不昭示着她還活着,說不清是幸運還是不幸。
杜青棠猶如驚弓之鳥,身體緊繃成一張弓,眼裡的脆弱一碰即碎,飛快環視四周。
正值深夜時分,周遭漆黑不見五指,遠處的村落像一隻黑色巨獸,安靜蟄伏。
多麼熟悉的地方。
杜青棠垂眸,細瘦手指覆有薄繭,湊近了可以看到手背上有一粒小痣。
多麼熟悉的一雙手。
這些信息無一不在告訴她,她又重生了,重生回十二歲這年。
一切還未發生,她隻是保定府桃源村的一名農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