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停歇,天色亮得比往常更早。金碧輝煌的皇宮高牆裡,空氣卻帶着一絲不安的沉悶。昨日,二皇子段止榮請奏“慕清歌入宮侍奉”一事,在朝堂與後宮間掀起了不小的波瀾。誰也不料,這般“異數”之舉竟能得到皇帝的當庭應允。
勤政殿上,皇帝段桓看過段止榮的奏折,神色古井不波,卻令在場群臣暗暗緊張。畢竟,“招一平民女子入宮照拂皇子”并非小事。若她身份不明,後宮必起風波;可若她确為“慕太醫之女”,倒也能以醫女或侍奉之名堂而皇之留下。
最終,皇帝翻閱幾份相關案卷,沉吟許久後,緩緩道:“二皇子近日受傷頗重,慕清歌既有醫術傳承,便可暫留宮中伺疾,賜名份為侍醫,聽命于二皇子。此後若另有功績,再行商議。”
一句話,拍闆定案。後宮裡可能有人不滿,卻不敢公然反對。群臣也無法多言:皇帝既已準奏,衆人隻好認下這新晉“侍醫”的誕生。
消息一出,當夜便有内侍将慕清歌帶到内務府,指派宮女教她宮規禮儀。她雖并非妃嫔,卻也需遵循“正宮之儀”,以免在皇子寝殿裡逾越。幾名老宮女看她穿着寒素,卻有如今“侍醫”身份,難免對她指手畫腳。
“這跪拜要更低些,若殿下召喚,你須立刻應聲。”“侍奉茶水時,不可擡眼直視,須微俯半步……”
短短一夜,慕清歌就學到不少繁瑣宮規,她畢竟幼時随父在宮中出入,略知一些,但這般系統苛刻的要求,仍讓她有些吃力。可為了堂堂正正留在段止榮身邊,慕清歌隻得咬牙撐下。
翌日上午,慕清歌頂着些微疲憊,被内侍帶往二皇子寝殿。剛進殿,迎面就感到緊張氣氛:段止榮已從榻上移到軟塌上,依靠錦墊半坐着。他臉色仍白,卻不失威嚴,仿佛那騰空刀光的眼神還在。他擡眸看向她,既帶審視,也不見太多溫柔。
殿内侍從整齊分列,小冉與傅寒則守在角落。慕清歌心頭微顫,走上前,依照宮規先行了一禮:“侍醫慕清歌,見過殿下。”
段止榮低聲道:“擡起頭來,我看看。”
慕清歌照辦,卻被他那淩厲目光掃過,恍若針刺。她心知以往的親近不能再表露過度,隻好保持侍醫禮數。
“從今日起,你便是本宮的侍醫,吃住均在此殿側廳。宮中規矩繁多,不得因你曾與我相識,就随意放松。若有一處逾禮,便要受罰,可聽清了?”
段止榮一口氣說得冷硬,将“禮制”二字咬得極重。周圍人都暗暗心驚:殿下何必如此冷待?慕清歌卻并不退縮,深吸氣,柔聲應道:“是,清歌謹遵殿下之令。”
段止榮卻似還不夠,一揚手指向殿角:“從前禦醫們稍有疏漏就得罰跪。你若要真正侍奉我,就不能有絲毫松懈。譬如每次換藥,你須先在檐下自檢三刻鐘,确認藥材與器具無誤,方得進來。”
三刻鐘自檢,不啻是一道大考;且換藥一日數次,若稍有延誤,便要面臨指責。慕清歌心裡雖苦澀,卻仍恭順點頭:“……清歌謹記。”
衆人瞧着他如此嚴厲,心想:殿下莫非故意使她退卻?慕清歌顯然也察覺到那冰冷距離,卻不畏難。她已決定留在此地,就要承受一切。
時至午後,慕清歌開始為段止榮換藥。按他要求,她先在外檐花費近半時辰檢視藥材,确認妥當後才獲準入内。可進殿後,她手腳利落地解開他背上繃帶,正想開口輕喚“殿下”,卻見他眉宇一沉:“你喚我什麼?”
慕清歌一怔:“我……殿下?”
段止榮冷哼:“從前你都……罷了。現今你是侍醫,我是主上,你無權私自稱呼我名諱,更不得用兒時那些稱呼。記住了?”
她心中一酸,明白他再也不想讓她提什麼“阿榮哥哥”之類。猶記得小時候,他最喜歡她這樣喚他,可如今卻用禮制将兩人分隔得更遠。慕清歌抿着唇,不再多言,埋頭為他敷藥。
盡管段止榮背部還疼,但他咬牙不吭聲。慕清歌看他冷峻面孔,心疼不已,卻隻能按照侍醫禮數行事,也不敢表現過度親近。
換藥時,因慕清歌一時忙亂,錯拿了根較硬的紗布帶子,讓傷口拉扯得段止榮臉色更白,當即悶哼一聲。
“你——”他猛地轉身,單手扣住她手腕,眼神閃過冰冷不悅,“是誰教你這般粗心大意?”
慕清歌一驚,連忙道歉:“對不起,殿下,臣女失手了。剛剛正想再取一卷松軟紗帶……”
段止榮薄唇緊抿,甩開她手,朝侍衛使個眼色:“帶她去院外罰跪一炷香。下次再犯,我可沒這般寬容。”
他此話說得毫不留情,殿内衆人皆暗吸冷氣:殿下果然說到做到,一點瑕疵也不容。慕清歌心中震痛,卻也不辯解,隻垂眉道:“是,清歌領罰。”
于是,小冉帶着慕清歌到院外空地,讓她當場跪在青石闆上。正值初秋烈日當頭,石面泛着灼熱氣息,跪在那裡,無異于嚴厲折磨。
小冉與傅寒都替她抱不平:先前她還為殿下替換紗布,那點小差錯至于如此重罰?可段止榮鐵面無情,不允任何求情。
慕清歌忍着膝蓋刺痛,一面回想幼年時,他曾在禦花園為她遮陽,為她端水,如今卻……也許他并非真心要折磨自己,而是想讓她在後宮裡練就更強韌的心。
她咬緊牙關,默默承受。等一炷香燃盡,額邊已沁出汗珠,卻依舊毫不松懈。
與此同時,段止榮坐在内殿,眺望窗外陰影,神情陰郁。他知道那根紗布的大小失誤不足以重罰,但他非要以此立威:若後宮知她“侍醫”身份,卻行事有錯,卻輕易免罰,必惹更多非議,也讓慕清歌在後宮難以立足。
“我既讓她入宮,就必須讓她學會這裡的生存之道。哪怕她心裡怨我,也比被他人欺負、被流言吞噬好。”
這是他對自己的解釋。可真正看着她挨罰,他胸口依舊悶痛;再加上傷勢未愈,額頭冷汗淌落,愈加煩躁。
一炷香後,慕清歌才被侍衛帶回殿内。她向段止榮行禮,請罪:“殿下,侍醫失職,已領罰,今後絕不敢再犯。”
段止榮輕瞥她,見她面色發白,額角尚有汗珠,一時間心緒複雜,卻語氣依舊冷淡:“你記住教訓便好。回去再做錯,就不會如此輕饒。先收拾好儀容,繼續給我煎藥。”
慕清歌咽下苦澀,應聲退後。她明白,此刻他的嚴厲背後,或許另有對她的顧慮:唯有表現得無懈可擊,才不會成為他人的口實。想通之後,她的心定下幾分,回頭又埋頭忙碌。
日暮時分,寝殿裡藥香仍濃。慕清歌重新整理好藥材,仔細熬制。段止榮躺在榻上閉眼,神情似在休憩又似在思考。她端藥上前,恭敬地行禮,再将湯碗遞給他。
他開口:“你可還疼?”
她先是一怔,不知他為何突然問,旋即明白他指的是那膝蓋之痛。心中一股暖流掠過,卻仍照規矩回答:“殿下謙問,臣女無礙,隻當是學規矩一場。”
段止榮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卻很快被冷色遮蓋。他轉而服下藥湯,算是結束了話題。
慕清歌見他神态稍松,也微微放下心:盡管他看似冷漠無情,終究心有柔軟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