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止榮緩緩坐起,略顯蒼白的面容卻透着不容忽視的威勢:“你能否留在宮中,成為我正式的——”他聲音頓了下,似在斟酌字眼,“宮眷?或者說,以一個合乎禮制的身份,待在我身邊。”
此言一出,寝殿内所有人都驚在原地。連一直候在外間的小冉、傅寒、蘇曲都面面相觑:殿下這是……要讓慕清歌正式入宮?
慕清歌蓦地擡頭,眉心微顫,顯然沒料到段止榮會提出這樣的建議。她原先隻是想繼續為他療傷,卻從未想過以“宮人”或“嫔妃”之身份存在。這是何等身份轉變?
她腦海頓時浮現十年前的畫面:那時他并不受寵,被“災星”名号嘲諷,兩人隻敢在花廊暗處交換微笑。後來她失去父親、離宮十年,如今突然面對這個“納入宮中”的提議,心緒難言複雜。
一旁的小冉與傅寒也十分訝異:段止榮一貫冷酷,不喜人多幹預,更遑論讓一個女子“留在身側”以公開身份?無論是侍女、醫女,還是更高的位分,都非同小可。
沉默片刻後,段止榮又補上一句:“若你願意,我會向父皇請求恩準,賜你正當宮籍,不受其他宮妃欺壓。這樣,你才能名正言順地留在我這裡。”
慕清歌緊咬唇瓣,神色複雜地看着段止榮。原本她決意留在宮中侍奉他,可“正式身份”之提議,卻讓她心裡既感激又惶恐:段止榮願意為她争取身份,說明他并不是真的要把她趕盡。若能入宮,她不僅能光明正大為他治傷,還可在後宮中安全立足。可若她真的成為他的“宮眷”,從此就要卷進更深的宮闱權謀,與那後妃之争糾纏不清。她亦擔心自己會成為他的弱點,被人利用。
回想那夜裡,他被迫使用“窺心之術”,再添廷杖重傷,皆與這詭谲宮鬥脫不了幹系。她是否真有勇氣,把自己鎖在這座危機四伏的深宮,與他同生共死?
許久,慕清歌輕咬牙關,聲音透着緊張與堅毅:“殿下……多謝您厚愛,隻是……隻是我擔心,聖上和諸位娘娘會不會不許?我身份低微,萬一被她們視作眼中釘——”
段止榮神色一凜:“有我在,誰敢輕易動你?”
他話雖不多,卻顯出絕對的保護意味。十年前的他或許軟弱無能,如今卻已能在朝堂中翻雲覆雨、對抗陰謀。若說他曾經想讓她避之不及,但眼下心境稍變,或許反而希望她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邊。
段止榮此言一落,殿内侍從無不暗暗心驚:殿下如此坦率維護慕清歌,恐引來不小的風浪。可二皇子行事向來不懼外議,一旦認定便不輕易退讓。
慕清歌心弦被撥動,看向他滿身的傷,卻依舊挺直脊背,眉眼中是對所有陰謀的硬抗。她似乎從他身上又看到了當年那股護着她的執着——隻是更加強大凜然。
她吸了口氣,低聲道:“若殿下真要替我争取身份,我……我可以留下。哪怕被人視作笑柄或假意依附,我隻想守着您,不讓您再孤身與暗流周旋。”
這話帶着微顫,但藏着堅定。段止榮眸光微動,胸口又是一陣扯痛,可那抹痛裡也多了些暖意。他沒有再問什麼,隻輕輕“嗯”了一聲,似算作允諾。
小冉與傅寒對視一眼,也默默露出欣慰表情。可蘇曲卻皺眉提醒:“殿下,若要給慕姑娘正式身份,還得奏請陛下。萬一聖上那邊阻撓,或者後宮有人不滿——”
段止榮神情冷肅:“本宮自會處理。就算父皇駁回,我也要給她個名分。”
語氣雖平靜,卻不容質疑:刑部尚書已是前例,表明他并不懼與任何勢力對抗。隻要自己決定之事,勢在必行。即便皇帝與後宮難免有意見,他也會頂着壓力去争取。
慕清歌見此情形,既感動又憂心:“殿下,我并無奢望什麼封号,也不想讓您再惹禍端……”
她明白,段止榮近來處境微妙,若再為她“納入宮籍”而起波瀾,對他可能不利。但段止榮卻不欲多争辯,隻沉聲道:“你現在留在我殿中照顧我,不受正式名分,早晚會被人挑刺。倒不如光明正大,叫他們都閉嘴。”
日升至高處,殿外宮女太監來往傳膳。段止榮在慕清歌的照料下,稍稍坐起床榻進餐。她細心為他夾菜、遞湯,用綿帕替他擦去唇邊少許血迹。場面靜谧,卻帶着說不清的暧昧和溫情。
若是十年前,這樣的親昵也不奇怪,畢竟那時他們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可如今,兩人身份已然不同,再度親近,既陌生又自然,好似跨越了某道鴻溝,卻也有萬千尴尬在其中翻湧。
段止榮望着那碗湯,不由想到:若沒有這十年流離,她或許會在宮裡當個女官,常伴自己左右;若沒有這場波雲詭谲,倆人可能早在花廊下談笑……
可一切都無法倒退。他冷靜地收斂情緒,不讓自己沉溺往昔,隻淡淡說:“你手藝比禦醫高明些,這湯正好。”
慕清歌唇角微勾:“你肯喝就好。”
一句簡短對話,卻載滿了他們之間的波折與未盡言語。
午後,段止榮稍事歇息後,喚來傅寒與小冉:“去拟一份請願奏折,以我的名義遞交皇上,言明慕清歌曾為慕太醫之女,醫術出衆,願助我療傷與守護皇室安康。故本宮懇請陛下允許她留宮主持醫事,并賜以正式身份。”
此番奏請,不僅關乎慕清歌自身安危,也被外界解讀為:二皇子要提拔一名平民女子入宮,甚至可能封為醫女、女官,或更高位分。一旦公布,自然會引發朝堂與後宮關注;但段止榮已不打算再躲躲閃閃。
慕清歌聞之心中驚起波瀾,卻終究沒有反對。她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輕輕撫住藥箱,神色暗暗堅定:既然決定了與他同進退,那就不必再懼流言。
深夜降臨,慕清歌守在段止榮榻邊替他換藥。燭影搖曳中,她輕輕解開他後背繃帶,新的藥膏裡加了些活血成分,引得他倒抽一口涼氣,但她及時配合按壓經脈,分散劇痛。
“會有點痛,忍着……”她柔聲提醒,卻感到他背部肌肉緊繃,似乎還是習慣一個人承擔痛苦。
段止榮咬着牙,不出聲,隻讓她把敷藥塗抹均勻。那藥力逐漸散開後,他全身疼痛竟緩了些。他有心說句謝謝,卻翻來覆去隻化成:“你要小心别把傷口碰裂。”
慕清歌輕輕“嗯”一聲,心裡卻有股微甜的暖意:他或許嘴上不說謝,卻已默許她的存在。
然而,兩人都清楚,提交奏折不過是開始。慕清歌若要“正式留宮”,勢必先經皇帝同意,亦可能遭後妃疑心、朝臣議論。再者,宮中暗流依舊未息,玄門叛徒尚在囚室沉默,随時可能暴起。
段止榮雖表面冷硬,實則在為她鋪路,欲讓她不再受宮中欺壓。慕清歌也決心無論朝堂如何巨浪,她都不會再後退——這是她在心裡對父親、對自己、也對眼前這個重傷的皇子所作的承諾。
那是牽絆十年的羁絆,也是即将踏入未知的考驗。
當夜燈火黯淡之際,段止榮終于緩緩閉眼。慕清歌在床邊鋪了軟凳、披了薄毯,默默守着,防他夜裡疼痛或咳血。
不時,她擡眼看他緊鎖的眉間,心底又泛起思緒:曾經,他承諾要護她周全,如今她亦要還他一份守護——即便身陷宮廷最深處,也要與他同行。
窗外,半輪冷月透過簾隙灑下一片清輝,映着榻上人的蒼白臉龐,亦映着她含淚卻堅定的眸子。
今夜之後,皇宮裡又會起什麼波瀾?
兩人誰都不得而知。但至少此刻,慕清歌決心相随,他也決意将她留在身邊。縱使刀山火海,也将并肩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