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幕下,段止榮、傅寒與慕清歌三人合力攙扶那名重傷男子,沿着宮牆偏僻處小心前行。夜風呼嘯,夾雜着禁軍巡邏的斷斷續續喊聲,仿佛逼迫衆人步步驚心。短短一程,卻仿佛走了漫長歲月。
“前面。”段止榮低聲道。就在宮牆拐角,一處廢棄的幽廊半塌,卻尚能蔽身。早年此地或許是修整花園時殘留下來的偏院,現無人駐守,正好可暫避搜查。
幾人魚貫而入,将那重傷男子輕輕放在一截斷裂的石凳上。傅寒立即翻出随身藥囊,想做緊急處理,卻發現對方傷口遍布,衣衫血迹斑斑,根本不知該從何下手。慕清歌咬唇查看,眼裡閃過心疼:“他的肋骨恐怕斷了至少兩根,血腥之氣已蔓延肺腑……再這樣下去,怕是撐不到明天。”
“清歌……”段止榮輕聲喚她名字,聲音裡早沒了先前的平靜。他等這十年,等到今夜終于看見她,卻無法用往昔的溫柔語氣相喚,隻覺滿心酸楚與疑問同時翻湧。
慕清歌擡眼看他,神色間帶着不安:“阿榮哥哥,你……你可還好?”一句未盡,她似又想起那漫長歲月帶來的疏離,咬住嘴唇,似怕勾起某些舊事。
段止榮心中湧起千言萬語,終是壓住沖動:“我沒事。你先告訴我,他是誰?你為何藏身冷宮?”
慕清歌神色複雜地望了望那傷者,低聲道:“他叫李頤,曾是先皇舊部後人,也算個忠良之士。因發現了宮中有人暗中販毒行迹,意欲上奏,卻不想反遭誣陷。他一路逃亡入宮,想求助我……但途中遇伏,被迫躲在冷宮。我原本打算替他療傷後,趁夜帶他離開,可誰知又碰上禁軍搜查。”
“先皇舊部後人?”段止榮愈聽愈驚。若李頤真與朝廷腐敗毒案有關,牽扯之大很可能與當下宮鬥有暗線相通。想到此前大皇子遭受陰煞之毒,玄門叛徒、慕太醫舊案……所有線索似又隐隐糾纏。
“阿榮哥哥,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慕清歌垂下眼眸,“但現在救人要緊,你能否先施些玄門之法,穩住他傷勢?我……我曾聽說你在玄門學會了不少。”
段止榮與傅寒對視一眼。段止榮輕輕點頭,不再多問。他取下随身護符置于李頤胸口,雙掌抵住對方氣門。随着他深深吸氣,運轉真氣,玄門心訣的暖流逐漸注入李頤體内。
刹那間,李頤面色稍稍緩和,原本急促的喘息也放緩了些。傅寒在旁忙按段止榮指示,為他施行簡易針灸,以止血化淤。慕清歌則找來幾味随身備用的藥粉,替李頤敷在最嚴重的傷口上。
月光透過破敗的房頂投下斑駁光影,這簡陋的“急救”持續半個時辰,才算稍稍穩住性命。段止榮收掌時,不禁喘了口粗氣,臉上已挂着細密汗珠。這番耗損,對他而言也是極限。
“多謝……”李頤微微睜眼,嘶啞地擠出兩個字。
段止榮搖頭:“先不要說話,保住氣力。”他看着這個重傷男子的蒼白臉孔,再看看慕清歌,心裡隐隐生出不祥預感:李頤如此來曆,究竟是誰要置他于死地?背後牽扯的,極有可能是某位權貴甚至皇室中人。
氣氛稍定,傅寒去外圍警戒,隻剩段止榮與慕清歌并肩坐在那半塌的石欄邊。夜風輕拂,吹亂了他們的衣襟與發絲。盡管蕭瑟,卻也讓二人短暫擺脫追捕的緊迫感,終于有機會開口。
“這些年,你……都在哪?”段止榮凝視她,聲音沙啞。
慕清歌垂眸,輕撫衣袖,似在回想往事:“父親去世那年,我被舅父一家接出宮,本打算逃離這皇城。可是沒過多久,舅父也因意外去世了……家道中落,我無處可依,隻能隐姓埋名做個江湖郎中,四處行醫。後來偶然發現,我父親之死遠非‘暴病’那麼簡單,牽涉宮中密謀。我不甘心,想查出真相,數度試圖潛回皇宮,卻屢屢受阻。”
說到此處,她擡眼看着段止榮,眼裡浮現一抹愧疚:“我……我也曾想找你,可你當時被流放玄門,聽說你日子并不好過。我沒本事救你,隻能躲在暗處,打探些零星消息。直到近來宮中多方勢力鬥争加劇,我聽聞你或許會被召回,這才铤而走險混入宮裡,以宮女身份潛伏冷宮附近。誰知就碰上李頤受傷逃命,他知道些當年毒案的隐秘,我想借此追查父親死因,就先把他藏着……”
說到最後,她神色黯然,低聲道:“我知道,你一定怪我當年沒有和你一起面對……可那時我無能為力。”
段止榮心頭五味雜陳。他本以為慕清歌消失十年,是早已遠走高飛;卻沒料到她流離失所,四處漂泊,隻為追查父親死因,與他一樣背負着對往昔的疑問與仇恨。他沉默片刻,輕輕握住她冰冷的手:“我不怪你。能再見到你,我已……很知足。”
慕清歌看着他,唇角微抖,隐忍的淚意在眼眶裡打轉。曾經的少年與少女,如今都被命運推至懸崖邊。那段童年裡僅有的溫暖,此刻在暗夜中重逢,卻顯得格外脆弱又彌足珍貴。
這一刻的寂靜并未持續太久。忽而,外面傳來傅寒急促的腳步聲,他閃身進來,壓低聲音道:“殿下,不好!禁軍竟追到這邊來了,人數不少,看樣子是接到密報。我們現在走,恐怕來不及。”
“可不能再躲冷宮暗道了。”小冉也滿頭大汗地跟進,“那邊已經圍嚴。”
李頤強撐着掙紮要起身,卻被慕清歌摁住:“你現在無法奔跑,舊傷撕裂必會加重。”
段止榮眉頭緊鎖,環視四周,僅有這座殘破幽廊,與寥寥幾間塌陷的房屋,根本無處可藏。他心裡飛快掠過各種可能:若正面交鋒,難免被當場抓個正着,事情鬧大;可若要逃,李頤重傷累贅,跑不過禁軍……
“隻有一個法子。”段止榮眼神一凜,“我去引開他們,你們借機從後面翻牆出宮。”
“不行!”慕清歌壓低聲音急道,“你這樣做太冒險。萬一被認出——”
“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段止榮打斷她,“我是二皇子,玄門歸來,父皇再不喜我,也不至于當場行刑。更何況,大皇子的病還需我救治。禁軍抓我,隻會先問個明白。”
傅寒、小冉都清楚這是權宜之計,但見段止榮神色堅決,隻能點頭。慕清歌咬住嘴唇,眼裡滿是擔憂與内疚,卻也無能為力。再多留一刻,他們都可能死在禁軍刀下。
“清歌,先帶李頤離開皇宮,找個安全的地方養傷。等我脫身後,自會想辦法找你。”段止榮低聲交代。
慕清歌啞聲應下,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隻緊緊攥住段止榮的手臂,用盡全力點頭。那一瞬間,四目相對,有千言萬語,終歸無聲。
說罷,段止榮先讓傅寒和小冉送慕清歌與李頤從東側破牆離去。他自己理了理衣襟,确定儀态不亂,深吸一口氣,大步朝西側而去——禁軍腳步聲正從那裡逼近。
片刻後,夜色中便映出一道道火光,禁軍統領帶着二三十人現身,寒光閃爍,刀戟森嚴。見忽有一道身影迎面走來,衆人皆是一驚,紛紛亮刀逼近:“站住!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