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到這裡,似乎有些害怕,聲音都低了幾分:“不過,我隐約聽說,貴妃娘娘也命人留意冷宮動靜,殿下若再去那裡小心查探,恐怕會惹人懷疑。”
段止榮若有所悟:看來貴妃并不想讓自己插手冷宮之事,卻又心知自己一定會追查,隻能通過柳蘭來“提醒”自己。至于提醒背後是善意還是别有用心,暫難判斷。
他面色不改,點點頭:“多謝你告訴我。你近日最好少在我這裡停留,免得招來閑言。若有任何消息,再悄悄帶給小冉或傅寒即可。”
柳蘭感激地抿了抿唇,施禮告退。她背影很快消失在昏暗廊道裡,仿佛從未出現。段止榮盯着那盒安神湯,略一猶豫,最終依舊沒有碰那碗湯,隻叫人收起。他這才更笃定:宮中上下皆在關注冷宮異動,一不留神便會自投羅網。
夜漸深,天上月華黯淡,似被烏雲遮住。内廷各處巡邏侍衛打着燈籠,在宮巷裡時隐時現。段止榮匆匆披上一件深色短裘,再次召來傅寒與小冉,神色堅決:
“昨夜我與太傅府外的蘇曲見過,他已盯緊外宮線索;宮中線索也不能再拖。禁軍雖然設防森嚴,但越拖下去,冷宮那人越危險——我們再去查一查。”
小冉一臉緊張:“殿下,柳蘭姑娘不是勸您别輕舉妄動嗎?”
傅寒也皺眉:“是啊,萬一被貴妃或者皇上的人發現……”
“兵行險着。”段止榮淡淡吐出四字,眼中浮現了一抹冷意,“我若坐視不管,等真正黑手發難時,就晚了。更何況,所謂‘鬧鬼’之說越鬧越大,我更要搶在禁軍清查前弄清實情。”
見他主意已決,傅寒與小冉隻得咬牙應允。三人依舊換上便服,從寝宮側門悄然離去,繞過宮道巡邏範圍,朝冷宮偏僻處摸去。
宮牆高聳,秋風凄厲,仿佛鬼魅低嘯。三人一路疾行,不一會兒就到了那冷宮舊院外。依舊是斑駁門匾、荒草雜生,但門口增添了兩名禁軍守衛,正打着哈欠。顯然,昨夜傳言發酵後,禁軍加強了把守。
“小冉,你去吸引他們注意,我和傅寒翻牆進去。”段止榮迅速布置。
小冉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還是硬着頭皮上前,故意裝成迷路的小太監模樣,在那兩名守衛面前跌跌撞撞。兩名守衛先是一愣,見他衣着雖是内侍,但不知哪個宮中跑出來的,便喝令讓他離開。小冉裝傻扯謊,一邊故意嚷嚷求帶路,一邊将守衛引到另一側角門。
趁機,段止榮與傅寒輕巧地翻過半人多高的矮牆,潛入冷宮院中。落地時,地面發出輕微“嚓”的聲響,他們連忙屏息凝神,确認無人後,才貼着牆根往前摸去。
院裡陰風瑟瑟,月光被烏雲擋住,一片昏暗。段止榮循着上次記憶,帶着傅寒穿過庭院廢墟,往那道“門栓曾被新動過”的小門走去。遠遠就見小門緊閉,卻隐隐有微光自門縫中透出。
兩人對視一眼,段止榮先貼近細聽,果然聽見裡面有人低聲說話,依稀傳來“别動”“疼”之類的字句,還有器皿碰撞聲,像是在上藥或煎煮草藥。
這一次,他不再貿然推門,而是先朝傅寒做了個手勢,讓他守在門側,一旦裡面之人驚覺企圖逃跑,便可堵住去路。自己則輕聲扣了扣門,柔聲道:“裡面的人可聽得見嗎?我沒有惡意,隻想幫你們。”
話音落下,裡面瞬間安靜。連那藥壺碰撞聲也嘎然而止。對方顯然被突如其來的敲門吓到,遲遲沒有應答。
良久,一個微顫的女聲才隔着門闆傳來:“你……你是什麼人?為何夜裡來此?”
這聲音雖有刻意壓低,卻仍清清楚楚地鑽進段止榮耳中,讓他心頭猛然一跳:那音色裡,隐約透着幾分熟悉與回憶。十年不見,可他依舊能從那音線裡察覺些少女時的脆甜,卻多了些滄桑與謹慎——他仿佛敢肯定,這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慕清歌”!
然而,他不能太過沖動,仍盡量維持平靜:“我乃……段止榮,玄門歸來的二皇子。”
門裡的人像被電擊般,一陣顫抖。下一刻,鎖孔“咔哒”一聲,顯然對方正猶豫要不要開門。段止榮屏息凝神,心中百感交集:若門後真是慕清歌,那麼十年的流離,她過得怎樣?又為何選擇躲在這冷宮中?
可是,就在他快要再度開口之際,院外的角門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還伴有禁軍的厲聲喝問:“誰在裡面?!快出來——”
段止榮臉色驟變:不好,禁軍聞聲而來,形勢危急。若被他們撞見自己夜闖冷宮,可能前功盡棄!他連忙低聲喊:“快開門,我帶你們走!”但門栓卻遲遲沒有動靜,似乎門裡的人仍在掙紮。
時間轉瞬即逝。傅寒見情況危急,也急得揮手催促。段止榮一狠心,正要喚出對方名字,忽然聽見裡頭“咔”地一聲,門栓被迅速拉開。一股帶血的藥味撲面而來,接着就是一個披着灰色鬥篷、身形纖瘦的女子閃現在門縫裡,面容半掩,看不分明,卻咬牙道:“随我來。”
她輕輕拉住段止榮的手,将他和傅寒一并帶進房裡,迅速反鎖。房内昏暗狹窄,地上擺滿藥罐與藥材,有個重傷男子半倚在牆邊,渾身是血,正虛弱地喘息。來不及多看,女子扯開一塊破布簾,露出後牆上的一道暗門,壓低聲音:“快——他們就要破門搜查。”
段止榮顧不得萬千疑問,先與傅寒合力攙起那重傷男子,由女子帶路,一頭鑽進暗門。那暗門後是一條陡峭的狹窄通道,似乎是冷宮舊時為躲避戰亂所建的暗逃路口,一直通向宮牆外某處廢井。
四人剛剛進入通道,還能聽見外頭禁軍踹門的巨響,以及喝罵聲:“給我搜!有人在裡面——”
通道深處一片黑暗,女子掌心捏着一盞小小的油燈,引導衆人一步步向前。她走得飛快,卻又時不時回頭看段止榮,眼神裡千言萬語,卻一時無法開口。段止榮亦被驚心動魄的險境所裹挾,隻緊緊攥住她的手,仿佛生怕再度失去。
他近乎能肯定,這個人就是慕清歌——他兒時記憶中那唯一的溫暖,十年來的無數牽挂。可如今她一臉憔悴,早已不見當年的稚嫩與歡笑;更何況,她為何會藏身冷宮,救治這名重傷男子?那男子又是誰?與宮中刺客有何關聯?
通道盡頭,隐隐透出微弱星光。女子停下腳步,讓傅寒和段止榮先把傷者平放在地,她低喘着氣,胸口劇烈起伏。燭光下,她那半張面容微微泛白,神情掙紮,似乎同時在害怕與期待。
一片沉默中,段止榮終是開口,聲音略帶顫抖:“清……清歌,是你嗎?”
女子身子一顫,緩緩擡眸,油燈的光暈映出她秀麗卻清減的面龐,那雙眼裡早沒了當年孩童的天真,隻有深沉的痛楚與複雜的情緒。她唇線緊繃,努力平靜開口:“阿榮……對不起,我……”
一句話尚未說完,忽聽外頭暗道處傳來新的腳步聲。顯然禁軍或許已經搜到了此處,兵分幾路想要封死出口!
“先走!”傅寒低聲催促。
女子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将那男子又扶起,與段止榮互相攙扶着,繼續往井口出口奔去。走出那廢棄井口時,已然置身宮牆邊緣。幾人扶着傷患爬出井口,冷風撲面,擡眼看見夜空愈加深暗,禁軍人馬火把的光亮似已在不遠處搜尋……
“此處不安全,得先找一隐蔽之地。”傅寒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道。
段止榮也知此刻并非叙舊之機,隻得強壓住内心激蕩,對慕清歌沉聲道:“随我來。我知道一條偏門,或可先藏身。”
慕清歌輕輕點頭,借着月色,兩人小心翼翼地繼續前行。那重傷男子氣若遊絲,卻仍咬牙強撐。四人一路将燭火遮得嚴嚴實實,沿着宮牆避開禁軍巡邏,躲進一段未被徹查的廢園。腳步急促而輕微,心緒緊張卻又摻雜着萬般糾結——
十年後再相逢,竟是在這般險境與暗夜之中。
風聲凄厲,夜色無垠。慕清歌緊攥住段止榮的袖口,似生怕失去眼前唯一能夠依靠的存在。而段止榮心中同樣波瀾洶湧:為何她會回宮?為何她要救這重傷之人?當年父皇流放自己、慕言之離世的隐秘,是否正與她此時的處境緊緊糾纏?
數不清的問題堆疊在夜色下,隻能留待下一刻去揭開。此刻,他們隻能相互守護,在暗中奔逃,與那無處不在的危機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