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凄緊,卷起滿地殘葉,令皇宮深處的寂靜更顯蒼涼。段止榮走在青磚宮道上,目光不時落向不遠處的荒僻宮牆——那裡曾是一些妃嫔失寵或冷落之人被安置的冷宮,終年門扉半掩、陰暗破敗。若有人要藏身其中,無疑最容易避過衆人耳目。
他一邊想着傅寒正在暗中打探的種種線索,一邊若有所悟:當年慕清歌若真的沒有離開皇宮,很可能就潛伏在這些不為人留意的死角。想到此處,段止榮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酸楚,也多了幾分隐憂——冷宮陰暗潮濕,若她真在那裡苟且度日,這十年來,她又是如何熬過的?
當夜,月色如洗。段止榮換下一身華貴的皇子禮服,隻着一襲素黑便衣,由傅寒與小冉陪同,悄悄離開寝宮,往皇城偏僻處行去。
一路上,他們挑揀宮中最少人行走的小道。即便如此,仍要時刻注意往來巡邏的侍衛和禁軍。小冉緊張地壓低聲音:“殿下,萬一被人發現您夜裡私自行動,會不會引起懷疑?”
段止榮腳步未停,冷靜答道:“現下宮中風聲鶴唳,但也因大皇子吐血之事,禁軍的巡邏大多集中在皇兄的寝殿周圍。隻要咱們小心行事,不會有人注意到。”
他們繞過幾堵高牆,不多時,眼前豁然出現了一道破舊的宮門,門匾上的字幾乎看不清,大約曾是“昭儀殿”或其他封号。然而,如今這座宮院已雜草叢生,牆角青苔斑駁,宛如被歲月遺忘。
傅寒上前輕推,門軸嘎吱一聲,門縫裡飄出一股黴味。三人對視一眼,悄然踏入。院内一片沉寂,隻有幾叢枯黃野草在風中搖擺。借着昏暗月光可見,這裡散落着斷裂的屏風和宮燈架,似乎多少年無人清理。
“分頭查一下,别聲張。”段止榮低聲吩咐,遂與傅寒、小冉各自繞向不同方向,仔細查看。
院落裡,随處可見斷壁殘垣,偶爾還可聽到鼠齧聲,讓人平添寒意。段止榮走到一扇緊閉小門前,心頭莫名一動,伸手推開。門後是一間陰暗潮濕的偏室,牆角似有破舊被褥,隐約透着褪色女子衣衫的碎片。看情形,似乎有人曾在這裡栖身。可如今人去物空,隻留下一些陳舊痕迹。
“殿下,這裡也沒人。”外頭傳來傅寒的壓低聲音。段止榮怅然回頭,與傅寒、小冉在院中彙合,都搖頭示意一無所獲。
正當他們準備離開時,段止榮卻望見院落後側還有一條破敗回廊,通向一個更深的院門。那院門斑駁陳舊,卻似乎被人動過——他敏銳地發現,門栓的痕迹比周遭其他地方更新。
“過去看看。”他目光一凝,示意傅寒與小冉一起小心前行。
回廊盡頭的門前,落葉積了厚厚一層。段止榮蹲下身,輕輕拂去幾片枯葉,果見門栓上并無鏽迹,顯然常被打開。三人屏息片刻,段止榮将手指貼在門扉,暗暗運氣,想先借玄門心法感應裡頭是否有人。可内裡氣息混亂,似摻了些他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那種淡淡的藥香與血腥感,竟與白日裡大皇子殿中隐約相似。
“有人來過。”段止榮放下手,低聲說道。接着他輕輕一推,卻發現門被反鎖,無法從外打開。
傅寒仔細環顧:“要不屬下想辦法撬開?”
段止榮略作遲疑,正要應許,忽聽到門後似有輕微的腳步聲,緊接着,一股帶着草藥的淡淡氣息透過門縫飄來,仿佛有人在裡頭。三人心頭一緊,互相交換眼色,皆不再言語。
然而,那腳步聲來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間,聲音消失,仿佛從未存在。段止榮幾次扣門,卻杳無回應,隻餘夜風嗚咽。無奈之下,他們隻能悄悄離去。
走出冷宮時,小冉忍不住回頭,心有餘悸:“真是邪門,難道真有人在裡頭?”
段止榮盯着那扇門,眸光沉沉:“肯定有人,而且極有可能掌握着某些關鍵秘密。咱們不宜輕舉妄動,先記住這處位置,待時機成熟再來。”
翌日清晨,禦花園中卻意外熱鬧起來:原來是皇後多年未回娘家省親,今日要在禦花園辦場小型家宴,邀請了各位皇子與朝臣家眷同往賞花。皇後出身将門,性情端肅,卻并非處處插手宮政。此番設宴,雖看似平和,卻可能是她借機了解朝臣動态,也有意對大皇子病情加以關注。
段止榮本無意參加這種場合,但皇命難違,隻能換上正裝,與小冉同行。赴宴的途中,見滿園秋菊盛放,宮娥彩傘穿梭,好不熱鬧,卻仍散不去他心中的沉重。昨日夜探冷宮所得的線索,令他愈發疑惑:那殘留的藥香,是否與大皇子的病情有關?而那夜裡緊鎖的門後,會不會藏着慕清歌?
心事重重間,他走進了花園一處臨時搭建的亭台。皇後與皇帝分坐主位,兩側是貴妃和幾位妃嫔,大皇子段天鈞由侍衛攙扶着到場,看上去臉色仍不好。文廣昭太傅、部分朝臣及其家眷也在場,場面雖不算盛大,卻精緻隆重。
段止榮選了不顯眼的位置坐下,略微垂眸觀望四周。忽然,他在人群裡瞥見一個身着淺紫宮裙的年輕女子,身影有些熟悉。那女子生得清麗端莊,随在某位中年妃嫔身後,幫忙奉茶。她似有所感,擡眼望向段止榮,四目相交的刹那,卻又慌忙躲閃。
“柳蘭?”段止榮認出她正是貴妃派來的宮女柳蘭。她怎會跟在這位妃嫔身側?難道貴妃又有所安排?
柳蘭顯然也發覺自己暴露了行蹤,唯恐被段止榮誤會。她低眉斂目,不敢再與他對視,隻匆匆退開幾步,仿佛深怕引來閑言。段止榮心中微凜:難道貴妃正在布下更深的棋局,暗中安插人手在各宮遊走,甚至借此探查皇後與其他妃嫔的動向?
這時,隻聽皇後朗聲笑道:“今日難得清閑,哀家也想看看諸位皇子的精神氣兒。天鈞,你若身子還撐得住,不如陪皇弟們走動走動。”
大皇子段天鈞面露疲色,卻仍強撐起身,勉強對皇後行禮:“母後所言,自當遵命。”說完,他掃了一眼段止榮,“皇弟,随我走走。”
段止榮也起身,朝皇後與皇帝施禮後,跟随大皇子走到禦花園東側回廊。兩人身後,帶着少數侍衛與太監相随。一路上,段天鈞時不時咳嗽,臉色更顯蒼白,卻依舊保持矜持姿态。
行至假山一帶,段天鈞突停下腳步,示意随行的人退後。他轉身看向段止榮,眼神冷然:“父皇下令徹查毒源,可到今日,竟毫無頭緒。皇弟,你與禦醫們相處數日,究竟查出了什麼?”
段止榮亦神色肅然,低聲答道:“據禦醫診斷,皇兄的湯藥雖确有偏寒之性,但尚不足以構成大毒;更深層的毒源,暫未現證據。想必下毒之人老謀深算,早就換了手段或停手觀望。眼下,我仍需更多線索。”
大皇子眉間青筋一跳,似對一切都極度惱火:“孤若再拖下去,還不如早日……哼!”他一口氣沒提上來,又咳了好幾聲。侍衛忙上前攙扶,他揮揮手示意不必。臉上青白交錯,足見病勢已到極為危險的程度。
片刻後,他強作鎮定,目光森冷地逼視段止榮:“你當真想救孤?還是想趁機窺探父皇心意?莫忘了,你的存在本就是朝堂變數。”
段止榮面對質疑并無惱怒,隻恭敬還禮:“皇兄若真信不過兒臣,大可不必如此相召。不過,我若無誠意,何必費力讓禦醫們檢驗毒源?”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中彌漫着緊張氣息。許久,大皇子嘴角勾起一絲嘲弄的笑:“好,那孤就再信你一次。你若真能保住孤的性命,日後……也不失為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