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簡單寒暄,道不盡彼此間的疏離與試探。許久不見的兄弟,如今卻已是同朝不同心。大皇子雖看上去氣度高華,但氣息中隐隐帶着虛弱。皇帝原想以玄門清修之地讓段止榮永遠淡出視線,如今竟主動将他召回,個中盤算,耐人尋味。朝堂上,對二皇子的态度更是衆說紛纭——有人視其為替補皇嗣,也有人認為他帶着玄門妖術而歸,不宜讓其掌權。
大皇子看了看段止榮,淡淡道:“父皇在勤政殿等你。”随後不待段止榮回答,便轉身離開。身後,侍衛們恭敬垂首,不敢多言。段止榮凝視那背影,心中思緒萬千。
琉璃瓦頂之下,禦座金碧,檀香彌漫。段止榮緩步進入殿中,便聽到一個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天珩……你可知罪?”殿上高台,正是他那位久違的父親,當今皇帝段桓。
“罪?”段止榮聞言,心中暗暗警惕。他離宮十年,似乎并未踏錯任何一步,如今皇帝卻開門見山問罪,倒有幾分意味深長。他不慌不忙,朝着皇帝行大禮:“兒臣自問不曾犯上,敢問父皇所指何罪?”
皇帝神色淡漠,眼中看不出半點溫情:“既無罪,又如何棄宮中教養而入玄門?朕若不召你,你便打算在玄門一輩子嗎?”此言既像在責備不孝,又像是敲打。段止榮心頭微冷。他如何不知道,這不過是父皇借機立威,順便試探他的态度罷了。
“兒臣不敢。兒臣當年年幼,全憑父皇定奪,若有罪,罪在無力回天,未能盡孝侍奉。”段止榮低眉斂目,言辭謙恭。然而他骨子裡那份傲氣卻與生俱來,隻不過在十年的曆練與磨砺下學會了隐忍。
皇帝盯着他看了片刻,才緩緩開口:“算了。你既回來了,就好生在宮中歇下,明日來上書房,随同太傅和你大皇兄一道,熟悉朝政。”言罷,他擡手示意退下,面色已有倦意。
段止榮叩謝退離,越過殿門時,他分明感覺到兩道灼熱目光正落在自己背上。隻是當他回頭時,禦座之後空無一人,深宮寂然。
從勤政殿出來,天色已暮。長長的宮巷外,一隊宮燈照亮了青磚地面。冷風吹拂,帶來淺淺的宮廷花香,卻夾雜着某種無形的壓迫。
段止榮走在宛如迷宮的宮牆之中,神思忽然回到兒時。在他記憶裡,夜色下的皇宮同樣帶着疏離與冰冷,唯有清歌的笑容似一抹融雪的暖意。父皇口中不祥之子,被旁人避之不及,卻有她伸出手拉着他,輕聲說:“阿榮哥哥,你别怕,我會陪你。”可如今,他歸來,卻不見那人身影。
“慕清歌……”段止榮在昏黃燈影裡低聲念出這個名字,仿佛在喚回流逝的歲月。他想起她曾說過:“若有朝一日你能回來,我一定在宮牆下等你。”如今,那個約定早已空懸。她在何處?是死是活?十年光陰,宛如蜃景一場。
深宮夜色如墨,往事如鎖。走到寝宮門前,段止榮腳步一頓,似是下定什麼決心。他攥緊腰間那枚玄門所賜的護符,一抹金色符文在他指尖微微閃動,卻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十年修行歸來,他再非昔日那個懵懂稚子。窺心之術雖有反噬,卻是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底氣。這座奢華而冰冷的皇宮,無論是皇帝、大皇子,還是那消失不見的慕清歌,終會在他的目光與算計中,一一顯現。隻是,他還能找回當年的那抹溫暖嗎?
夜風忽起,吹動他衣袂翻飛。玄色的身影在燈籠搖曳下顯得愈發孤獨,亦多了幾分無法撼動的堅韌。段止榮站在寝宮門前,透過虛掩的殿門望向深處,内心沉靜,卻又湧動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