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懸也覺得,姚家人大緻不是壞人。
他們比趙懸二人要幸運,在末世最初就找到了靠譜的大營地,營地裡的人守望相助,以家庭為單位組成起來的營地比趙懸的營地要靠譜得多。姚家人的營地不會抛棄老幼,男人在外從事貿易和保衛,女人和稍大的孩子可以在營地裡生産各種生活品,比如釀醋,釀造醬油,以及腌制鹹蛋和皮蛋之類的簡單的副食品。
姚家人大緻是沒有受過太多的末世後的爾虞我詐的,那個據章小禾所說非常善良和大度的營地首領,用自己的智慧為他們築起了一方桃源。
雖然在營地毀滅後姚家又輾轉流浪了很多地方,但再沒有加入過其他營地,自然不會經曆趙懸他們所經曆過的事情。
一個營地,首領是非常重要的,這讓趙懸想到了他們營地的一個領導人老刀。
末世後,姓名似乎變成了不太重要的東西,趙懸一直不知道老刀的大名,大家都喊他老刀是因為他耳朵後邊有一條刀割出來的長長的疤,幾乎将他的右耳朵給割下來,那到疤似乎牽扯到了他的臉部肌肉,讓他笑起來時總是歪着嘴,看起來脾氣不大好的樣子。
老刀一米八多的個頭,和路安差不多高,卻渾身肌肉,留着一個幾乎是光頭的圓寸。他的光頭曾給趙懸留下深刻的印象,末世後留長頭發麻煩,因此多數人都留着短發,那短發自然是自己剪得,一般手邊有什麼工具就用什麼,剪刀最好,鐮刀也行,但技術大多不行,因此很多人的頭發雖短,但都是高低不平的瘌痢頭。老刀就不一樣了,他的頭也是自己剃的,但是剃得極為光滑,就連看不到的後腦勺就剪得十分平整圓潤。他自己解釋年輕時因為不舍得那十幾塊的剃頭錢,就買了剃刀自己在家剃,剛開始時也剃得不好看,後來熟能生巧,一個圓寸能給他剃得渾然天成。
當然,他就隻會剃一個圓寸,但就是如此一個顯目的頭發,讓他整個人看上起十分精神。
他曾是營地的主事人之一,住在糧倉旁那幾排小樓裡——那裡是隻有營地管事才可以住的地方,其他人隻能在旁邊的空地上圈個棚子做住處。
老刀是管事人,卻又不大管事。
也許是其他管事人看中了他的高壯——他是真的高壯,同身高的男性站在他身邊依舊顯得很柔弱。他是退伍老兵,後來成為了巡特警,營地中沒有男人可以打得過他。
營地中要是有口角發生,一般都是他出面,三五個也好,組團鬥毆也好,隻要他那鐵塔般的人朝邊上一站,男人們便都乖乖聽話了。
其他管事人也許就是看中了他的震懾力才一直好吃好喝的招待他。
趙懸先前所處的這個營地比不得姚家人所在的營地,這個營地更加野蠻化,有力氣能大的男人占據着絕對的權威,營地中幾乎看不到老人和孩童的身影,這是營地管事人樂見其成的,老刀不大管營地内的雜事,除了穩定營地内岌岌可危的安定外,大多時候他都是騎着摩托車出營地尋人。
據說,他在找他的女兒。
那時候資源還算充裕,權力大的管事人可以得到汽油和車子,老刀那輛摩托車就十分锃亮拉風,連不懂摩托的趙懸看來就非常酷飒。
老刀常常會帶着一桶油就出營地尋人,短則一兩天,長則數十天,他的模樣再加上一輛拉風的摩托顯得他人更不好惹的樣子,但趙懸知道,他是有别于營地裡其他的管事人的。
他曾經救過她。
那次她差點被餘家三兄弟□□,多虧了璐姐的報信,也多虧了老刀。他和路安一起趕了回來,給餘家三兄弟一人一拳,請他們躺在了地上。
不然,按照路安當時的體力是絕對打不過三個男人的。
路安是怎麼和老刀認識的呢?路安自己解釋是在營地裡,老刀的摩托壞了,他恰巧路過後幫他修好了摩托。
老刀承了他的情,兩人一來二去的就熟了。
同樣也是因為他的緣故,那段時間餘家三兄弟也沒有來找過麻煩。
再後來,老刀騎着他那輛摩托,離開了營地。
他說營地周邊已經被他找遍了,并沒有女兒的消息,他必須離開這裡去往更遠的地方。
他的女兒小名叫豬豬,是她妻子臨死前掙紮着爬下病床、捶打着隔離室的玻璃叫他要好好保護的人,那時社會還沒有潰散,他任然秉承着一個軍人的職責保衛着國家安全。
隻是到處都是動亂,豬豬被他反鎖在家裡。他一連出了幾天的任務,再回家時,門被砸了開來,家裡一片狼藉,而豬豬已經不見了。
他瘋了一樣到處尋找女兒,也是為了守住對亡妻的承諾。
在他貼身的皮夾子裡放着幾樣東西,一是妻子留下的身份證,二是豬豬五歲時的照片。身份證是妻子生病後他保管的,照片是他一直放在皮夾子裡的。後來大疾病摧毀了人類社會,匆忙中他竟然隻留下了關于妻兒的這兩樣東西。
可是豬豬失蹤的時候是十二歲,小孩子長得太快,五歲和十二歲的模樣相差很大,趙懸覺得老刀拿着照片尋找到女兒的幾率也不大。
趙懸失去了路安尚且不能好好活着,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又怎麼能活在這末世中呢?
趙懸實際對老刀并不是太熟,路安倒是和他更熟絡些,但是很奇怪,趙懸會時常想起他們:老刀、璐姐,還有那可惡的餘家三兄弟。
自姚家那邊回來後的接連兩天,趙懸都沒有再見姚家人的身影。趙懸和路安都不算是很熱心的人,那日陪他們母子找到姚遠,加上送的那點糧食,這些對于他們小兩口來說已經做到了“熱情”的極限。
趙懸的心思依舊撲在自己的小日子裡。蚊帳已經支起來了,竹蔑子也洗刷後曬過了太陽,晚上洗過了澡鑽進蚊帳裡,竹蔑子涼絲絲的,可以叫人很快入睡。
路安從别家多拆了幾個門簾過來,安在了需要頻繁進出的房門口上,進出門就馬上閉上,既可以通風,又可防蚊蟲。
夏日裡最可惡的就是蚊蟲了。
花腿大蚊子隻要叮上皮膚就可以留下一個碩大的包,幾天不退。趙懸為了防蚊蟲即便在夏日也是長衫長褲的穿着。
質地清涼的婆婆衫雖然老氣,看是穿着輕巧還不粘汗,即便是長袖穿着也不熱,褲子也是長褲,隻是可惡的小蟲子無孔不入,長袖長褲行走無礙,但凡蹲下,長褲往上扯露出一截腳脖子時,小蟲子便會繞着她的小腿叮上一圈包。
這現象在她蹲茅坑時尤為叫人困擾。
趙懸采了一些艾草來,曬幹了搓成條,但凡去茅坑時就點上一條,艾香會驅散一些蚊蟲,但聞着煙氣也不舒服,煙氣一大感覺熏得是自己而不是蚊蟲。
用來消腫的清涼油他們有不少,這東西保質期很長,鄉下家家戶戶都備有好幾個。趙懸将它們裝在一個小鐵盒裡,寶貝地放在床頭邊。
田裡的稻子在這炙熱的天氣裡長瘋了,幾乎一天一個樣。其他的莊稼長得也十分喜人。旱田裡上的玉米已經一人高了,密密雜雜的,比施了化肥的玉米杆子要瘦些,不過已經讓她很滿意了。花生早就開出了黃色的花,敗落後紮進土裡,開始孕育果實。
花生田裡的土需要時常松松,以便果實生得更好。
太陽一天比一天毒辣起來,趙懸和路安通常會早早起來,扛了鋤頭,背着水壺去田裡,趁着溫度還沒上來,給旱田松松土,或者給稻子去雜草。
莊稼在長,田裡的蟲子和雜草也在長。
她通常和路安分開行動,一個去稻田裡除草,一人就去旱田裡松土。
趙懸常去稻田那裡除草,她穿着雨鞋踩進薄薄的水田裡,提着一個小筐子,見雜草就拔了丢進筐裡。很多時候她會看見趴在稻葉上的小蟲子,一些綠油油的像是螞蚱,直接被趙懸徒手捏下來,扔進水裡然後毫不遲疑地踩上一腳。
那些小蟲的腿上有倒鈎,有時粘着她的手指怎麼甩也甩不下了。
還有一些蝸牛盤踞在葉子背面,似乎是在遮陽,也被趙懸面無表地掰下來,扔進筐子裡。
能淹死的蟲踩進水裡給稻子做養料,不能淹死的會被她帶走,等會兒一起埋進邊上的土裡——還是做養料。
沒有農藥,田裡的害蟲很多,蚊子也很多。
就算趙懸将手腳用長袖褲包起來,無孔不入的小黑蟲還會在臉上叮出一個個大包。
趙懸的手沾滿泥水,不能去抓,十分痛苦。
旱地的管理也叫人痛苦。
太陽是會先照向那裡的,即便是在清早,那裡也總是比稻田裡熱很多。路安在這幾日裡眼見得黑了。
趙懸有時會伸長腦袋看向遙遙處的路安,看着他佝偻着脊背鋤地,那模樣不要湊近看,就知道他很辛苦,比她要辛苦得多。
她有些想吃冰棒了。
——在這種日子裡,能和路安一起吃兩根冰棒一定是叫人非常快樂的事情吧。
隔壁姚家人的地本來就種得比他們要晚,如今又是好幾天沒打理,田裡的稻子已經蔫頭巴腦的了,小小黃黃的,比趙懸地裡的稻子可要醜太多了。
趙懸自然沒有多餘的體力幫着姚家人打理稻子,她覺得人各有命,吃穿在天,姚家人要自己抗不過這一關,她不介意在他們團滅後再接手這片稻子田。
這幾天最叫她苦惱的還是蟲害,她一直在盤算着要不要給稻子打藥。
春天去太平鎮帶回來的農藥,不知道可不可用,甚至不知道可不可以用在稻子上。
大概過去了四五天,姚家人才又出現在趙懸的視野裡。
依舊是一個清涼涼的早晨,趙懸看見隔壁田裡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晃動着。
那是章小禾和狗狗。
極度少人的世界是很安靜的,這種安靜可以聽見風聲和蛙鳴,甚至是自己的呼吸聲,因此,當趙懸靠近時,他們很自然地就聽見了腳步聲,繼而回頭,在看清趙懸後報以一個淡淡的笑。
姚家人确實是從一個很安全的營地裡出來的人,他們在很多時候對外界都沒有報太大的警覺,要是趙懸,在腳步聲尚是模糊的時候她就會尋找聲音的來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