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懸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此刻路安正一手摟着她的肩,下巴頂在她頭上。他還在睡,睫毛輕輕顫抖着,嘴角有些微勾起,應該正做着一個好夢。
他昨晚太累了,設捕獸夾的地方與家相隔很遠,他還扛着重物來回走了兩趟。
趙懸悄悄拿開他的手臂,蹑手蹑腳地爬下床。
460也窩在大皮沙發中睡覺,聽聞響動它睜開一隻眼睛瞧了瞧,見是趙懸随即又閉了眼睛,換了個姿勢,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噗嗤後,又睡去了。
跟着主人打了兩個來回,它也累了。
拿了一些陳谷子走到隔壁去喂了雞,随手撿了兩個蛋,她又順勢去看了那幾隻小豬崽。
棕色的小花豬團在草堆裡也睡得很沉。
趙懸決定先去個豬崽們找點豬草來吃。
養豬是個力氣活,現在豬崽小還好說,等大了單是每天的豬食就需要很多,還有鏟豬屎也是需要力氣。她盤算好了,村下頭有幾個水潭,水潭裡現在生有很多水葫蘆,水葫蘆是很好的飼料,這種植物不需要養殖,今天撈一些明天就可以長上,夏天後豬崽子再大些,村裡就有吃不完的南瓜和冬瓜,也可以喂豬。秋天收獲了豆子,剩下的豆渣可以讓他們長膘。
就是還得生火做豬食麻煩。
燒水洗了臉,趙懸撈起釘耙和簸箕就出門了。
村下頭還是那樣安靜,新舊的房屋錯雜地建着,一些門洞開着,漏出裡頭黑漆漆的屋子。每每走到這裡趙懸都有意将目光錯開,她有點怕。
穿過曬谷場和井水,村子的邊緣處就是那幾汪水塘。那水塘看着像是死水,實際上走得近了可以聽見暗流的聲音,裡頭活着些小螺蛳小蝦之類的生物,但實在太小,不值得撈來吃。
水塘上生長着密集的水葫蘆。這種植物很美,開着紫色的花瓣,花瓣上有着如同孔雀尾羽一般的圖案,葉子是橢圓形的,下頭有一個密度稀疏、吸飽了空氣的圓形莖,這樣能讓整株植物浮在水面上。
一潭的水葫蘆可以布滿整個水面,觀之數量密集,其實整片就是一株植物——每株花都被一些質地很生脆的管子相連着,萬千花朵組成了一張網。
這種植物在南方農村裡很常見,早個幾年還因為是外來物種入侵而屢上新聞。
趙懸站在池塘邊,用釘耙一扒拉,就可以拉下大片水葫蘆。将水葫蘆放進簸箕裡壓了壓,又繼續撈第二波。
她沒有嘗過水葫蘆的味道,但雞鴨和豬都很喜歡吃。
實實在在的打了一簸箕,趙懸提着簸箕歪歪扭扭地往回走。
回到家時路安已經醒了,正在做飯。二人都起得太晚,來不及焖飯,他便想着做一些頂飽味道又好的菜。
趙懸回來時他已經剁好了一大團肉泥,肥少瘦多,他在肉泥裡撒上用以去腥的姜末和白酒,而後擱了一些鹽巴,然後把肉泥分為兩半,裝入兩個炖罐中了,用手指抹平了肉泥,而後在上頭戳了一個凹陷,各打入一個雞蛋,蛋黃會穩當當地滑落進那個凹處,最後放上水,就可以架在爐子上炖了。
此間趙懸去燒豬食去了,等她回來時廚房裡已經滿是香味。
路安抱着膝蓋,模樣乖乖地坐在爐子前,很認真地觀察着火候。爐子上傳來“咕噜咕噜”的聲響,想是瘦肉盅差不多炖好了。
這是末世以來趙懸第二次吃瘦肉盅,這個菜也是路安為數不多拿手的菜。他說這是他媽媽教給他的,工作後他老是沒時間好好吃飯,路媽媽就給他買了電炖鍋,而教給他第一個菜就是這個瘦肉盅。
在趙懸的記憶裡路媽媽是個美麗又溫柔的女人,她以路安女朋友的身份去過路家幾次,每次路媽媽都會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讓她吃得忘乎所以。每次見她這樣路媽媽總是笑着說,要讓路安學些幾個菜,以後就可以天天做給她吃了。
而路安總是滿口答應,但他工作很忙,一直沒來得及學。
再後來大疾病爆發,路爸爸和路媽媽雙雙染病,很快就去世了。那時候醫院已經亂做一團,死去的病人被批量送去焚燒。
路安隻收到了一張醫院發來的通知單,他連父母最後一面都沒見到,甚至于父母埋在哪裡也不清楚。
而路安第一次給她做瘦肉盅,是在營地裡。
路安幫人殺豬,得來了一小塊肉,似乎是豬屁股上的肉,肉質柴得厲害。于是他将肉剁碎成泥,做了瘦肉盅給她吃。在營地裡沒有姜也沒有酒,更沒有雞蛋,因此一盅肉會有些腥,這卻是趙懸數月來第一次吃到肉。
對于肉的向往早就壓制住了她的挑剔脾氣,趙懸吃得很開心,但路安吃着吃着,卻紅了眼睛。
他想媽媽了。
直到那時趙懸才幡然領悟,原來強大的路安也會有脆弱的時候,原來一路架着她努力活過來的路安也有傷心難過的時候。
原來世間不止她一個人失去雙親後一直掙紮在痛苦中。
在那之前的趙懸都不是一個讓人心生喜歡的人,她的脾氣别扭,多數時以自我為中心,她一度萎靡地活着,她覺得她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
甚至她從來沒有想過路安是怎樣咬着牙,在末世供養着她——一個隻曉得自己傷心而終日躺在床上的廢物。
如果說在那之前,趙懸是因為路安對她好而同他成為戀人,那麼在那一刻,她終于明白了她對路安的感情,為了這份感情,她決定做些什麼。
于是在那昏暗的營地帳篷裡,她放下了瘦肉盅,伸手攬過路安,将他的頭靠在自己的頸窩裡,她還用髒兮兮的手擦着他的眼淚,說:“路安,我決定啦,明天我就去營地外采野菜去,璐姐告訴我了好多野菜和草藥的模樣,如果運氣好,我能采到些草藥呢!說不定我們馬上又能吃一次瘦肉盅啦……”
——那是他們進入營地的整一年,也是末世的第三年,也是距離他們離開營地的前七個月。
很慚愧的,過了這麼久趙懸的靈魂才再次複蘇。将已逝的父母放進了心裡的最深處,她決定為了還活着的、她最為重要的路安,好好活下去。
“餓了嗎?”路安問倚在門框上的趙懸,将她一把拉回思緒。
她點頭。
“馬上就好了。”他說着揭開炖罐的蓋子,經過蒸煮,肉泥中的油脂飄了出來,清澈的湯上漂浮着一層清亮的豬油。
肉泥坨坨凝固在罐子底,承托着一顆蛋黃,白色的蛋清則飄蕩在周圍,像一圈薄薄的蕾絲。
路安擔心豬肉會腥,因此去腥的白酒多滴了些,揭開蓋子的刹那,香味更濃了。
他用打濕的布拈起這一罐,連布帶罐交到趙懸手裡:“嘗嘗會不會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