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疾馳,轟鳴聲拖曳着尾巴追逐那架黑色幻影,連裕坐在後頭仰面高呼:“慢點啊啊啊啊啊!”風打得他整顆頭都疼,他的兩隻手胡亂擋風,然後扯着嗓子又叫起來,“艹艹艹我沒有頭盔啊!停車!停!車啊啊啊!”
大概是真的考慮到連裕的生命安全,徐子季的頭偏了偏,從後視鏡看他的臉,見他五官亂飛,行車速度才逐漸降了下來。
這條道路是新修的,車很少,人也不多,很多鬼火少年喜歡夜間來這兒飙車,但白天公然挑戰城市限速的不多,徐子季算其中一個。
他悶頭擰速的樣子讓連裕一眼就看出他心情相當差,但就算心情再差,他也不會在有人沒戴頭盔的情況下極速狂飙。
“解脫了你不是該開心嗎,怎麼娃娃臉說幾句話把你氣成這樣?”連裕終于得以喘息,捏捏鼻子,想把因為灌入太多涼風而引起的酸澀排解出去,說起話來甕聲甕氣。
徐子季沒理他。
前頭非機動車道邊上有個小水坑,他沒躲,從上面壓了過去。
車輪甩出的水漩渦繞圈形成一瞬後急劇地甩出去,擴散膨脹解體,甩飛的水花既濺到了徐子季自己褲子上,也飛打到非機動車道同樣載人行駛的路人身上。
巧的是,路人是言若以及他載着的織意。
水花襲來的上一秒,言若還在囑咐織意抱緊她,因為生怕織意聽不見,她自作聰明打開了頭盔蓋。
然後下一秒,便被喂了一嘴髒水。
言若甚至感到眼皮也濕答答的,擠眉弄眼,一粒水珠便從睫毛滑了下來。她噗呲噗呲吐水,聽上去像打了段難聽的BBox。
同樣被濺到的織意摸摸臉,一雙眼充滿茫然:“姐姐小姐,我沒見過這樣的雨。”
“這不是雨啦。是沒有公德心的人從水坑上面咻-地開過去,水花就嘩-地全打到我們身上了。呸呸呸,好臭好髒的水。”
言若整張圓臉都皺緊了,“魔法師,袋子裡有毛巾,你擦一擦。”
自行車把手上挂了大塑料袋,随着車頭擺動搖晃,織意手長,一伸手便掏出條還挂着吊牌的新毛巾來。他真如江雪側囑咐的那樣用手攬着言若的腰,但僅用右手輕輕環勾着,比起防止自己掉下車,更像是十分紳士地護住了她的身體。
他單手抓住那條毛巾,大拇指和食指往尼龍線圈裡繞,微蜷雙指,繼而緩緩伸直了手指,各往兩邊撐,并未加過多力道,那尼龍線很快便斷開。
紙質吊牌連同脫落的尼龍線一同被反手抓進了手心。
織意去擦言若的側臉,動作很輕,聲音裡滿是關切:“一定很難受,姐姐小姐。”
“謝謝你啊。”言若感動地想轉過頭來,但礙于要安全駕駛,又扭了回去,“還好有你在,體貼滿分。”
“因為您十分珍貴,姐姐小姐,寶物即便埋進泥土,也會有人為您而親吻大地的。”
他的動作果真輕柔,因為不去扯動肌膚,而像在撫摸。那隻手裹進毛巾,指關節拱起,輕而細膩地摩挲着,擦過唇角,而後其餘手指往下扯動毛巾,将沾染過污水的區域由新的替換。
一番動作下來,竟讓言若聯想到江雪側清理手辦的樣子。臉上的濕意被織意指上的暖意取而代之,言若感歎道:“魔法師,好可靠啊。雪側交給你真讓人放心。”
“交給我?”織意眼神落在空中某個點,手下不緊不慢疊着毛
巾,“您的信任令我喜不自禁了。”他眉眼彎彎,笑得很開心。
“嗯哼,下午帶你做的造型喜不喜歡?”
“喜歡。”
“原先都掉色了,現在是金色和棕色的漸變了,真好看~魔法師,我看托尼老師……不對不對,是文森特老師,他把你的頭發剪得又短又碎的,本來以為搞砸了,沒想到超級适合你。”她沒有說自己終于用完了會員卡的充值餘額。
織意認真聽她說話,感到自行車行駛的方向發生偏移,應當是來到了另外一條路上。這條路平坦許多,地面上也像鋪了柏油,自行車少了負擔,車輪轉得更快,抖動驟然減少,耳邊噪聲也輕了。
這條路邊的人行道上行人多了。織意能看見行人們的身形輪廓,當自行車駛過,那些輪廓在他眼中放大,又很快化為身後幾道細窄的線條。
悅動的形狀,和落在地面彈跳的水珠,縛住獵物牽扯的蛛網,活着的各類生靈呼吸時的起伏……類似。
“以後就拜托你出鏡啦,播放量高的話就能有收入了。”言若的喘氣聲也變小,還在同他展望未來,“側側老是煩惱自己找不到工作,這下能在網上掙錢,他就不會成天想着自己的不好了。而且我還挺希望他用那台相機去記錄生活的,這樣他不是就能每天想着有朋友有貓陪着,想着他能遇見很多開心的難忘的事情嗎?”
“他還有您,姐姐小姐。”
“對!還有我!”
言若按了按車鈴,“注意!前方急轉彎!”
織意悄悄用魔法護住車籃裡的奶茶和樹枝盲杖。
車頭猛地調轉,他感覺到身體大幅度側傾,而堪堪環住的言若的身體似乎也用力地緊繃起來。
她的車技狂野。織意的這一想法卻是出于驚歎。他想她在模仿海上的鷗鳥滑翔。
所以即便叮鈴鈴響欲蓋彌彰的車鈴也無法掩蓋危險,他仍舊覺得這樣做有種生動的野性。
但他不知道,他們的确隻是因為運氣好才沒有側翻。
車身毛毛蟲般搖擺一陣,恢複直行。
言若坐直,已經遠遠看見樹影。橫串過奶茶包裝袋,又被包裝袋提手纏了幾圈的那根“盲杖”随颠簸抖了抖。
路兩邊多數房子還是房門緊閉,這些老房子長久等待主人歸來,仿佛靜靜酣睡,又被言若和江雪側等人接二連三驚擾。有的房屋窗子被推開,折射落日,背光處的屋子便從高處接收光芒,有老人借着這點餘晖用木杵在洗衣台洗衣服。
捶衣聲陣陣,老人的力氣不大,聲響并不刺激耳朵,很有節奏感,一下又一下,隐約有種催人入睡的安逸感。
言若蹬得起勁,臉頰因為不間斷的運動已經升起紅暈,她呼吸頻率也加快,呼出的熱氣在頭盔蓋上彙成小片水霧。經過大樹,她驚起幾隻藏匿于其中的麻雀,那幾隻麻雀吃得肥嘟嘟,像幾隻麻球在她面前倉皇逃竄。
她追不上小麻球們,掖起的裙子随動作落下,被風吹起波浪。
望見這一情景,織意食指指腹紋路悄然亮起。那盤虬回旋的光漸次浮現,躍出些金銀交融的柔軟光點,它們沿着空氣中日照的光束追逐鳥兒,落入生靈的身軀之中。
很快,小圓球般的麻雀們調轉方向,壓低了飛行高度,一掃自保的本能揮翅向他們飛來。它們的羽毛被灑上碎鑽般粼粼閃光,羽枝在空中劃出金彩熒煌。
被施了魔法的麻雀們左右分工,叼住了言若飛舞的裙擺,使得裙子不會卷進車輪,而她也免于走光。
言若粗心,隻當麻雀是被太陽鍍了金,而裙子忽的不再飄搖令她回頭看了眼,而後才驚喜道:“麻雀成精了!”那幾隻肥麻雀相當通人性,飛得累了還會站到織意大腿上歇息,但始終銜着裙子,省了她不少力氣。
這可得好好犒勞他們,要請他們吃頓大餐,吃珍珠米!
這樣想着,江雪側家的矮圍牆已經近在咫尺,大圓桌和長凳被搬了出來,桌上擺了七副碗筷。言若降低速度,蹬踏闆的腳往地上踩,鞋跟在地面摩擦,而織意看見她的動作,雖然不解,但也學着把蜷曲的雙腿伸直一些,讓腳落在地上,跟着言若的步調也在地上輕踩着。
他收回魔法,麻雀們于是松嘴,又在他肩膀和頭上停留片刻,方才撲棱着離開。三兩散場,有一隻飛翔時用爪子在言若肩上撓了撓,仿佛在同她告别。
言若欸了聲,手上刹車按重,停了下來:“小肥啾去哪裡,還沒請你們吃大餐呢。”她挽留失敗,望着小鳥飛遠,直到它們的身影逐漸變成幾個圓點,她用力揮手:“謝謝你們!下次再見呀!”
她摘下粉色頭盔,頭盔下的臉也粉撲撲的,顯得十分高興。
織意溫柔地笑着,看見她下車拍拍裙子,應當是為了将褶皺拍平些,然後繞到他身側。她用腳背推動支撐架,将他左腳的支撐架放了下來。
“魔法師,車停好了,可以站起來了。”
織意原先是兩腳踩在地上為自行車保持平衡,聽見這話便站起來,從後座上方後撤,等候她下一步指令。
言若解開盲杖,将它塞進織意手裡,但很快想起什麼,又擺弄他雙手,将他的姿勢變為橫扛盲杖,而雙手手腕一左一右勾着它。織意不解,歪頭看她動作,下一秒便見她踮起腳,把裝東西的大塑料袋挂上盲杖。
她一本正經:“咱們師徒二人,曆經九九八十一難,終于修成正果。恭喜你,魔法師,咱們到家了。”
也不知她是不是忽然忘記他看不見這回事,扭頭便走進院子,一副他一定會跟上的自信模樣。織意雖不懂她在說什麼,但還是認真想了想,邁步跟上。
沒走幾步,他又看見前邊的言若突然往後下腰,張開雙腿雙臂,猶如螃蟹般前後左右走小碎步,仰面朝二層陽台親昵地喊着:“小側側~”
她總是這樣呼喚江雪側,而不論何時,隻要等待一會兒,二樓陽台又總會出現江雪側的身影。
果不其然,江雪側很快從陽台探出了頭,他脖子上還系着圍裙,一如既往道:“姐,我在這。”他慌裡慌張的時候會喊她“姐”。
言若又四仰八叉狀後退幾步,這時看清他懷裡捧着電飯煲,還呲溜冒熱氣。
“你不燙呀?”
“一點點。”江雪側看來是正準備抱着電飯煲下樓,“我馬上下來!”他轉身便跑,那樣子像捧着定時炸彈要及時解決,惹得言若哈哈笑起來。
她支棱起身子,坐到長凳上等待,見織意還在擡頭看,招呼他:“魔法師,來坐呀,側側馬上帶着飯來了。”她拍拍空座位,示意織意坐下。
姐姐小姐真忘記我看不見了。
織意确定她粗心大意,連他盲眼的事都抛到腦後,但來到這世界後幾乎沒有人這樣待他,似乎不擔心他會傷心,完全當他來去自如,默認他會自動向正确的方向去。
他想:我該提醒提醒她。
“姐姐小姐,接下來我該往哪裡走?”織意在原地轉了一圈,故作為難,“請您指引我。”
言若正想說話,屋内傳來拖鞋的踢踏聲,那熟悉的灰色拖鞋踏着水泥地,因為主人擡腳的弧度小,塑料鞋跟會在地上拖擦一下。
大門掩着,被主人從内拉開。
光由他身體正中的一條窄線向兩端擴,直到充盈整個空間,江雪側也跨過門檻,融入暖意漸褪的美麗日光中。因為皮膚不健康的白,一瞬間他仿佛被照透,如同冬日蕭索的雪地中一片冰晶。他往上端了端電飯煲,步伐淩亂地沖向大圓桌,将那冒燙氣的電飯煲安穩地置于圓桌正中。
言若深吸一口飯香,突發奇想:“哎呀魔法師,你可以聞着香氣過來嗎?我聽說嗅覺好的人吃飯香,之前見你吃飯能吃好幾碗,嗅覺一定很靈敏。”
“姐姐……”江雪側這才發現織意扛着挂了袋子的盲杖,孤零零站在不遠處。
他的發型同下午比産生了顯而易見的變化,頭發變得又短又碎,原先掉了棕的發色被人為從發根到發尾調至由金變棕的漸變色。
常人這樣改造絕對是會像頂了隻刺猬在頭上的,但在織意頭上倒是很好看,很像動漫人物。符合江雪側的審美。
所以姐姐一下午就帶着織意換發型去了……是她的作風。不過她卡裡到底還剩多少錢啊?
江雪側未表示完對言若言行的反對,自動上前去扶織意。
他心裡想着:織意又不是小狗小貓,就算他吃嘛嘛香,也不一定說明鼻子靈吧。
然後把手在圍裙上擦擦,以免剛剛弄髒的手會再弄髒織意,緊接着走到織意面前,取下挂着的袋子,拍拍他的手背:“織意,姐姐逗你玩呢。”
織意眨眨眼,把盲杖放了下來。
江雪側牽過他一隻手:“跟我來。”
“好的,小先生。”織意抓緊他,發覺他不再如先前那樣抗拒同他接觸,态度一如從前,松了口氣,與此同時止不住笑意,溫柔地注視着他的身影,想着:小先生果然心軟。
在那家店鋪門口,他能感到江雪側是想從自己身邊逃走,他明明是最擔心和放不下自己的人,卻不願再去牽他的手。
那令織意幾乎要失控。
他想一定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假若小先生心中埋下芥蒂,漸行漸遠,他會憎恨那親手埋下種子的自己。他是如此貪戀溫存,以至無法想象失去。
貪婪在滋長,織意難以抵抗。
指腹發燙,織意臉色微變,抽出手:“小先生,我碰到凳子了。”
“這裡得再繞一下,再往裡一點,兩步差不多……好了,織意,可以慢慢坐下來了。”江雪側沒察覺不對勁,依舊在一旁細細指引直到他坐下。他圍着圍裙操心的模樣有些可愛,言若于是起身捏了捏他的臉又馬上坐下。
江雪側摸摸臉,輕聲疑惑道:“怎麼了?”
“有點東西。”
“飯粒嗎?”
“有點可愛。”
江雪側無言以對。
他默默去替每個人盛飯,大概是盛飯時又回想言若的話,後知後覺害羞起來,低頭掩飾臉上的熱:“姐姐,可以喊他們吃飯了。”
言若接受訊号,雙手在嘴邊圍成喇叭,向着屋内和樓上各喊一聲“開飯了”。而後又想起車籃裡還有奶茶,跑去提回奶茶,将奶茶一人一杯分好。
一共六杯,言若面前沒有,按七個人頭算少了一杯。
江雪側說:“我不喝。”說着要把織意邊上位子的那杯奶茶拿給言若,但言若搖搖頭,把奶茶推了回去:“你喝嘛,喝甜的心情也會甜甜的,宋老師下午請我吃過冰淇淋了,算起來我的心情也早就甜滋滋的了。所以不需要啦。”
她自有她的一套邏輯,江雪側知道她是為自己着想,沒再推辭,道:“我又沒有心情不好……”他先幫織意插吸管,再往自己那杯插進吸管,喝了一口,配合地眯起眼睛笑,“嗯嗯,現在啊,我整個人都變得甜甜的了。”
原來奶和茶喝了會有神奇的反應。織意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深信不疑,湊近深吸一口,吸進一口濃郁香甜,帶着糯米圓子的奶茶,他嚼嚼,嚼出糖漿味,等待能讓人變甜的那股神奇反應。
但他等了一會,嗅嗅手背,沒有嗅到甜絲絲,沒能等來那神奇的魔法。
卻等來姐姐小姐滿足的笑聲。
他想:是在逗着玩嗎?但仍是好奇,又喝了幾口,這奶茶甜味重,他不讨厭也不喜歡,不過裡頭的糯米圓子嚼着口感舒服,讓他一時有些沉浸其中。
這時江雪側關切地問道:“織意,喝起來怎麼樣?”
“整個人都變得輕松。”他誠實道,得來江雪側的輕笑:“喜歡就好。”
他能感到江雪側的心情很好,和下午求職時完全不同,仿佛周身被剔除層厚厚的陰霾,露出的本體自在輕松。但其實他在家總是開心的,隻是遇見陌生人,到了陌生環境便會縮成一團。
織意不知道江雪側一部分開心的緣由來自他。因為見到他一如往常溫和純淨地笑着,至少面上看不出心事藏匿,見到他仍在身邊,說着那些其他人不會說,隻有他才會說出口的話……才覺得一切都好。
“宋老師好呀。”
随言若打了聲招呼,姗姗來遲的宋竹央跨過門檻,而後走了幾步,視線在三人頭上掃過,坐到了織意邊上。這樣一來便一張長凳坐兩個人,宋竹央和織意一張,江雪側和言若一張,為便于照顧織意,江雪側和織意緊挨着。
再然後,一高一矮人影從屋内樓梯的拐角逐漸清楚。
他們走時有着某種十分高昂的姿态,步調一緻卻一前一後走着。兩張面龐在陰影中時隐時現,像各自戴上半邊面具,又在某一刻,光影模糊他們臉上帶着的年歲,使他們恍惚既年輕又老态。
走在前頭的老婦人個子嬌小,額前不留半點碎發,利落精神,揚起下巴時下颌棱角分明,鼻尖挺直,帶着淩冽的美麗。她懷中抱着着紅背心的小男孩,男孩稚嫩,明眸中點印着的紅沖擊他眼神中的澄淨,睫毛投下薄薄陰影,眼圈下的黑便深了,仿佛揉進他眸子,使他帶上不屬于孩童的怠惰沉郁。
他靠在老婦人肩前,沒什麼表情。
後頭的銀發老人眉中無半點黑色,連眼睫都夾雜銀白,他黑眸不蒙陰翳,較之婦人更有血色,顯得更健康,看着精神矍铄,能想象年輕時的意氣風發。
老人身上是件髒舊的褶皺領白襯衫,襯衫外系着麻布條,纏繞的形狀類似挽具,穿九分長黑褲和短靴,打扮有些奇怪。他脊背不折,但跟在婦人背後微低下眉頭,顯得謙卑順從。
大概是第一次正面仔細地看他們,江雪側心中湧上股熟悉感。他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兩名老人。
尤其是老奶奶……她……
“盯着我看幹什麼?”艾盧姆一眼便看見江雪側對着她發呆,兇巴巴問道。
她這樣表情便一下子生動起來,江雪側眼中的迷惑逐漸消散,他突然激動地出聲要說話,卻“啊”“啊”結巴兩句,然後才兩眼冒光地夾着嗓子喊:“是塞莉啊!”
他捂着腦袋:“塞塞塞莉!少女劍士塞莉!咒文天生怒焰鳳凰劍風疾疾涅火重生塞莉?式斯昂!”
平時因為社恐在他人面前常說不完整一句話的江雪側在一番語無倫次後驚人地念出了整串應援詞。
“塞莉?式斯昂是誰?”
“聽上去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你不知道?”
“不要這樣看着我嘛,我隻是名傳信官,隻有神明才能做到全知全能。”
“好沒用的……”
艾盧姆和莫離塔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聽到江雪側口中似乎是使用火焰魔法的少女劍士的名号,皆是又驚又疑。
但據他們觀察,這個世界和他們的世界是大不相同的,至少感受不到魔力。所以那叫塞莉?式斯昂的少女也會是跨過時空之門來到這裡的嗎?她擁有如此響亮的名号,艾盧姆本以為莫離塔的信息魔法能馬上揪出這位少女劍士的蛛絲馬迹,不料有着這樣有用的魔法,那白癡卻還是擺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
你有這魔法,作為主人得好好使用啊!
他們咕叽咕叽一會,習慣性地開始鬥嘴,能在這裡有這種旁若無人的狀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缺心眼了。
果然,生着笑眼笑唇的盲眼男人靜靜望了過來,仿佛波瀾不驚地出聲道:“是遊戲人物哦,塞莉。”
像是暴風雨前的甯靜,那一瞬天地間似乎隻剩織意、艾盧姆和莫離塔,從站位來看,仿佛拉弓崩弦,而織意位于極點,蓄勢待發。
其實他沒做任何表情,天生親和的五官隻是最後一道屏障,當那臉上透出薄怒,證明怒火決口,下一步将要向着始作俑者猙獰地發作。
莫離塔和艾盧姆被他那強大的氣場震懾,齊齊閉上了嘴巴。
莫離塔不敢看他,畢竟硬碰硬的後果他和艾盧姆早已經品嘗過。殿下魔法之強大,萬物皆歸,無所不在,某種程度來看,堕入黑暗也僅在他一念之間。
畢竟是神子啊,不過究竟是哪位神明的……他壯着膽子,悄悄擡眸去看織意的臉。
多麼完美、神性的面龐,那眼睛深處的神秘的藍調,來自于……
莫離塔腦内跳閃無數片段,速度之快,普通人腦容量無法承受,他那魔法保護塑造的大腦比這世界最強大的機器運行得要更快,眨眼間那些龐大冗雜的信息一齊被提取排篩。
但與織意和未知神明同時有關的,除去影花的竊竊私語,便隻有那位他信仰,視為至尊的……牛葫蘆神。
他抓住那一絲的相似感,防止它逃跑,看向織意的眼神登時大變,與此同時唇色慘白,在魔法消失的那刻全身力氣被無形的手抽走。于是在震撼和虛弱中,莫離塔重重跪倒在地上,怔怔望着織意,流下了一行清淚。
“喂,你!”艾盧姆被他突然的動作吓了一跳,猶豫片刻,心想:他這樣做應該有他的道理……吧。
于是很快也跪了下來。
很順利,說明得到了厄若修琉希的允許。
江雪側那股發覺艾盧姆和塞莉除年齡外相像程度百分之九十的驚喜瞬間被打散了,他眼睜睜看着兩名老人撲通下跪,捂腦袋的手還沒來得及撤下,僵在原地。
大腦高速運轉—
【為什麼突然跪下來了?】
【是剛才說的話!一定是剛才太激動吓到老人了!】
【罪過,罪過,罪過啊……】
他的手慢慢放下來,生怕再驚吓到老人,雙腳龜速挪動,挪出位子,然後微微下蹲,螃蟹步再挪至二人面前。
織意皺眉,此時卻耳廓一癢,回頭見着宋竹央不知何時靠近,正單手揪着什麼,他眉頭松開:“央先生?”
而宋竹央揪着的正是他一小縷鎏金色的魂煙的尾巴,手指又勾了勾,魂煙迅速纏上他手指,從織意身體脫洩般被抽出,最後連帶着織意的身體也被無形的力猛然扯了過來。
毫無戒備的織意甚至未眨眼,眼瞳如同石化,眼神光即刻消抹,表情還沒變,意識化散,沒能聚攏。
宋竹央沒有看他,隻是斜靠,輕貼在織意頭側,低聲道:“抱歉,因為你太不聽話,你不可以在雪側面前露出馬腳,我教過你的。不見棺材不落淚,你若要見親棺,便見吧……”
那些被吃掉的江雪側的記憶于吐息間入侵織意,記憶構築的房間将織意的意識鎖了起來,在那封閉令人窒息的小小空間,織意聽見了很多聲音。
有一些他聽過,是他們和江雪側的對話,或他與江雪側的對話,還有一些他從未聽過:
【我好像瘋了,我覺得這個世界不真實,這裡有好多亮點,就像螢火蟲一樣的光點,每天都在閃,在暗的地方,我還能看見紅色的眼睛,不是人的眼睛,還有,還有聲音……】
【那些光好漂亮,比遊戲裡的特效還好看,可能比天上的星星還漂亮……可惜是假的,可惜了。】
【我果然有病,精神病,還發病。】
【梳理好一切再告訴他們吧。會好起來的。每個人都不會受傷。】
【會不會永遠都不會……不能再想了,不然那些幻覺會越來越可怕吧?明明應該都忘記了的,好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