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一心求職的江雪側和織意還沒有發現自己被晾在一邊。
等客人随時間流逝減少,四周滿座的情形過去,兩人又找了空位坐下,縮在角落的空位裡講悄悄話。
“小先生,假如付出勞動獲取酬勞就算工作,我想以前我是做過很多的,嗯……讓我想想,您知道奧吉翁的貓嗎?”
“奧吉翁,有點耳熟,好像在遊戲裡聽過,是地名嗎?”
“嚴格來說,是村莊的名稱。”
“是你的老家嗎?”
“也許算,也許不算,我去過許多地方,可愛的人們招待我,他們告訴我世上存在一種流浪者魔法,這種魔法能去到天涯海角,能把每一處角落都變作家鄉。”
“所以你就成了貓。”
“我就成了奧吉翁的貓,他們是這樣稱呼我的,咳咳,小先生,并不是我要自誇,隻是想和您聊聊天,講些故事,您能允許我……”
“當然,當然可以,隻要你想說,我随時都想聽。”
“那麼,故事要從流浪漢迷路說起……那一天,流浪漢穿過原野抵達一處村莊,奇怪的是,村口擺滿捕獸夾,他不留神踩上去,右腳鮮血淋漓……”
“你的腳……”
“千萬不要擔憂,小先生,早就好了,那隻是小傷,傷口總是會愈合,隻是需要時間。”
“好,我知道,隻是覺得會痛……織意,你接着講吧,我在聽。”
織意伸手去摸摸他的後腦勺,笑意溫柔: “村長發現被誤傷的流浪者,就在村子正中央架起棚帳,請我去休息,他那時一邊為我包紮一邊告訴我,三個月來鼠疫蔓延,死了很多人,他們吃不上飯,不敢睡覺,那群鼠成群結隊長大,會在半夜去咬人的耳朵手指,他又向我哭泣,說,親愛的魔法師先生,剛出生的孩子還在啼哭,碩大的鼠怪正時刻盯緊,奧吉翁不該就此消失。”
“所以你該怎麼幫忙呢?”
“您一定知道苔藓喜歡潮濕陰暗的地方,但如果沒有丁點光也無法存活,鼠怪也是一樣。所以,我找到一處□□,把虛假的光灌進去,洗掉他們的氣味,洗掉軌迹,等到他們隻剩一條線路——光透進的方向,那時像釣魚,釣出一長串,幾乎數不盡的鼠來。”
“然後呢?”
“然後在天空之下,大地之上,它們被憤怒的村民們圍繞起來,懷裡的孩子大聲哭,每哭一聲,我就先唱祈禱歌,兩句祈禱歌後,用花朵的汁液和小石塊澆撒,它們隻會嗅到香味,隻會受到一點點疼痛,這樣一直持續到太陽落下,最後,風會撥動它們的毛發,鑽過那些藏在四肢中間、飽滿的腹,那是它們最脆弱的部位,也是偷竊者的囊袋。”
江雪側聽得很認真。
這故事太不現實,但他腦裡竟絲毫沒有織意編故事騙人的想法。
織意講話時語調輕松歡快,有時還抑揚頓挫,每次講故事的時候,畫面感都極強,不過,他這種有些拗口、藝術性的講話腔調,加上故事裡竄出的稀奇古怪的地名……江雪側想,他不會是什麼偷渡到這裡的外國難民吧?
外國人會不懂外語嗎?
……等一下……是混血嗎?
他爸爸姓江,或者他媽媽,所以叫江織意。說不定還有外國名字呢,尼古拉斯?江,或者織?西伯利亞?史密斯?意……
江雪側聽着想着,盯着織意出神,眼珠子被光照得亮晶晶:“嗯嗯,然後呢?”
織意看不見他眼裡好看的神采,但聽見他聲音,更加繪聲繪色:“後來,奧吉翁的鼠都害怕哭聲,害怕花香,害怕吃飽之後肚皮下墜,冰冰涼涼,他們體内那些黑魔法的種子,都被我們的光!神聖!屬于天空山川大地花草鳥獸的魔法!照耀成為自由且有所畏懼,不熱愛傷害的靈魂!”
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單腳踩上桌子,張開雙臂迎接聖光。
但還是克制自己,隻是坐着,雙手抓樹枝兩邊,宛如狒狒長老舉起辛巴一般,舉起了他的盲杖:“奧吉翁不會消失!以祈願之神/的/名義起誓!”
江雪側随他的動作仰頭,拍了兩下手掌,似乎眼含憧憬,輕呼一聲:“厲害!蕪湖!”
“蕪湖!”織意也學着他歡呼一聲,笑起來眼裡都似乎落下閃閃發亮的銀光。
不,是真的有光……然後那光叮地一下消失,仿佛隻是幾點光暈。
江雪側發愣,過了一會兒,低頭揉了揉眼睛。
“小先生,您眼睛感到不舒服嗎?”織意察覺到他這一動作,回想起這幾天總見他揉眼睛,有些擔心。
江雪側搖頭:“沒有。”他把脖子上的相機捧起來,轉移話題,“織意,你肚子餓不餓?”
他總是怕織意餓肚子。
小先生撿他回家那天也問過這句話,當然,在那之後每天也都有問這句話。織意美滋滋回答:“能與您共進下午茶是我的榮幸。”
江雪側聽後笑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去點單。”語畢起身。
但一起身腦子便開始當機,他不常和人做交易,因為聲音太小,反應又慢,以前也經常因為這些惹别人生氣。
織意喜歡什麼?好像什麼都愛吃。江雪側一邊低頭走一邊思索,一直到險些撞上收銀台,後退兩步。
“歡迎光臨,請問點些什麼?”
收銀的店員好像已經忘記他是誰了。
也有可能一開始就沒有記住。
江雪側仰頭去看電子屏幕上顯示的菜單:“可以給我一份雞肉漢堡套餐嗎?”
“一份什麼?”
“雞肉漢堡……”
“雞肉漢堡是嗎?”
“套餐。”
店員聽不清,皺着眉湊近:“什麼套餐?您可以說清楚一點嗎?”
江雪側往前走了一步:“一份雞肉漢堡套餐,謝謝您。”
這時店員臉色稍緩,在機器上操作一番,打出一張小票遞給他:“好的,小票拿好。”
那張小票被他随意夾在指縫,然後又被江雪側小心翼翼抽走,在手指間疊了兩下,鄭重其事地收好。
對面看着很單薄的年輕男孩沒有馬上離開,手裡捧着相機,那相機看起來比他的腦袋還沉,店員這時又覺得他眼熟,然後便聽見他輕聲問:“店長什麼時候來呢?”
“店長?他早就走……”話說到一半,方想起面前這個人是誰——是剛剛和瞎子一起來應聘的人。
他們早就忘記還有這件事了。
好難打發啊。想到這裡,店員撓撓頭,有點不耐煩,重新想了個說辭:“店長今天來不了,你們走吧。”
“可是……”
“這樣,送你們一份新品,算賠你們的,你們吃完再走,好吧?”
話沒說完就被反駁,江雪側懵了一瞬,搖頭:“不用,我隻是想說……”他頓頓,像是接了口氣,“如果對我們不滿意可以直接告訴我們。”直接說的話,就不用等這麼久了。
店員笑了一聲,像是嗤笑:“嗯嗯,抱歉,因為不是第一次見像你們這樣的人了。”
他們這樣的人?
江雪側一時沒反應過來店員話裡的意思。
“還有什麼問題?現在是工作時間,能理解一下嗎?”
江雪側捏着小票往一邊撤,搖了搖頭:“沒有問題了。”他是很擅長退出或躲避的人,這一次又要默默離場時,卻想到那邊還坐着的織意……
織意一直很期待。
在找工作這件事上他懂得比他還少,即使沒有經驗,知道自己會碰壁,還是興高采烈地等着,等着有人來告訴他——“你被錄取了”,亦或是“我們無法雇用你”。
可他好像不知道總有些事是有始無終的,總有人連冷水都不屑往他們身上潑。
江雪側看了看不遠處坐着的織意,又轉過頭來,對那“婉拒”他的店員再度開口:“可以讓剛剛面試我們的先生再再和我們談談嗎?”
他照常喪氣地覺得不會有好回應,下意識就膽怯,因為緊張說了兩次再,但好在沒有停頓,勉強能掩飾尴尬。
沒有客人在點單,收銀台店員站着,沒有理會他。
“可以嗎?”
依舊沒有理會。
江雪側收回視線,在原地站了會兒,轉身離開。
—
身側坐回熟悉的身影。
織意察覺到他頻繁偏頭看自己,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于是在他之前問:“小先生,您點了什麼?”
“雞肉漢堡套餐。”
“聽上去很不錯。”
江雪側對上他視線,猶豫後還是開口:“織意,店長好像來不了了。”
織意沒有露出失望:“這裡的人總是很忙碌,小先生,但我想我們是可以慢慢來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