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門鈴聲戛然而止,1714的主人再度打開房門。
猶如陰暗角落裡,濕而黏的軟體動物伸出觸角,纏上腳踝。有濕冷的,陰郁且邪惡的氣息從1714漫了出來。
宋竹央和織意立即感到被陰濕包裹,這股存在對他們來說無形卻強烈,且令人惡心的粘稠捂住口鼻,令他們一齊皺眉。
“真的,空調在震,震得我眼睛都花了……”
“不要再吵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接下來要畫什麼……藥呢?藥呢!”
“好餓啊……好餓……”
男人的喃喃自語遊蕩于黑暗角落,他的腳步聲忽遠忽近,帶着彷徨的意味,而語氣時而憤怒,時而無助,到最後氣若遊絲,似乎他的情緒正于緊繃的神經中反複橫跳。
他的話語驟然墜落下來,伴随着沉悶的撞擊聲。然後1714的大門猛地一百八十度張開,敞開屋内光景,門把手在牆上叩響,随着相互作用的力又回彈一點距離。
男人沒了聲音。
“他……是不是摔倒了?”言若轉身問江雪側。
江雪側緊張地抓着門沿,連一直叫嚣饑餓的胃都被驚得沒了聲響,他咬嘴皮,又很快松開牙齒,搖搖頭:“不知道。”
那人看着精神不好,身體也不好。
他害怕,但又擔心地探出腦袋來:“我還是去看看……”他做好心裡建設,抓着門沿的手松開,在言若肩膀拍拍以示撫慰,沒等言若阻攔便走了出去。
走廊上靜悄悄的,左邊可以看見電梯間樓道的黃燈,而隔壁屋門大開,像是無聲召喚他進來。
“雪側,先去吃飯。”宋竹央的聲音響起,語氣冷靜,“我去看看就好。”
他看出江雪側眼中的擔憂,又道:“不會有事。”
他站在他身側,使得那些因疑慮和怯意從而幻想出的窺視目光無影無蹤——他身上有令人安心的味道。
每當他開口,像是無論何種承諾都能兌現,不管哪種呓語都無法成為謬言。
“宋先生,小心。”江雪側聽話,退了回去。
—
莫奚的确是名漫畫家。
不過,他最近有些靈感枯竭。
實際上他并沒有因為畫漫畫掙到多少錢。做漫畫家是他的夢想,與家人決裂,獨自打拼,日以繼夜埋頭創作,可盡管他畫工了得,故事卻始終不夠吸引人。
需要靈感,需要故事……他被糟糕的現狀折磨得快要瘋掉,對于他來說,這遠比沒有收入痛苦。
難道我選擇的這條路是錯誤的嗎?
搬家的前三天晚上,他坐在公園長椅上,面向月亮,心内荒涼。結束一切的念頭強烈,使他無法呼吸。
但他忽然看見一個小男孩。不知怎的,那男孩蹲在沙坑邊,準确擡頭看向他。
而他不知如何形容那張臉,因為一瞬間他看見成熟與稚嫩同時交織在男孩面龐之上。那面龐所帶的美是極具攻擊性的,五官中透出兩種極緻的欲氣與陰郁,月光下他的發也好像變得純白,雙眸有暗紅色在閃爍。
莫奚被蠱惑般走向他,那孩子牽住他的手,聲線一會兒如成年男性充滿磁性,一會兒又如孩童稚嫩,他說:“我餓。”
他身上傳來似有若無的香甜氣息,使莫奚的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來。
于是莫奚鬼使神差把他帶回了家。
這男孩很奇怪,喜歡吃生肉,喜歡喝生水,莫奚對他的一切好奇,他感到自己有些着魔了,因為這孩子身上仿佛隐藏着許多故事,而每到深夜他總能看見男孩一邊安睡着,身體卻輕輕抽動,逐漸變為成熟男人的模樣。
完美的身體,完美的臉,他創作過許多角色,遠不如眼前見到的男人這樣有侵略性卻又美得有脆弱感。
後來,像是為了報答他,男孩開始講故事給他聽。
故事裡,生活在海底的一種被命名為魚奴的生物,具有化為人形的能力,岸上的人類喜歡飼養美麗的魚奴,把魚奴的肉做成精神迷幻劑來吸食以求歡愉,有瘋狂的人類熱愛追求與魚奴結合,尤其是尋找到最深海底處,傳說中最為強大昳麗的存在。
魚奴多以人類為食,他們蠱惑入海的人類,同樣也會化為人形,混迹在人群之中,尋找合适的食物。
“所以魚奴的肉,會使人産生愉悅的幻覺……”莫奚隻覺男孩身上的氣息越發濕冷,可他的手指,他的脖頸,他的胸膛,似乎每一處的肉都在散發誘人氣息,使他忍不住想咬一口。
隻要吃下去,就會有靈感嗎?
他神志不清,腦内隻萦繞這一個念頭。終于在搬家當晚,他對着那孩子變為的男人喃喃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男人不躲不閃,靜靜坐着,好看得不似人,他聲音也惑人:“我的名字……厄若修琉希。”
“厄若修琉希。”
念出名字的瞬間,莫奚失去理智,對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胃酸湧動,他想象自己是狩獵的猛虎,直到對方血管破裂,血流進喉嚨,而他大腦似乎猛地顫動起來,仿若久旱逢甘霖,催使他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大塊皮肉,吞進腹中。
他看見故事鮮明浮現在眼前,是幻覺,但那是多麼叫他快樂,叫他興奮,令他激動得狂叫。
他得以構思出新故事,關于人類食人,而食人者依靠人類皮囊遊走在城市間逐漸擴大隊伍,城市最終被毀滅的故事。
為了完成作品,莫奚禁锢起那男孩,一旦幻覺消失,靈感再次枯竭,便去割下一塊肉,供自己食用。他堅持畫漫畫,沒有發覺思緒失去掌控,飲鸩止渴使他的身體和精神都瀕臨崩潰。
然後男孩不見了。
“沒有了……沒有了!好餓!好餓!接下來要畫什麼?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新鄰居總是吵鬧,即便買了安眠藥還是止不住腦内的聲音,他開始喜歡待在黑暗中,開始經常幻想殺死某人——比如隔壁的女人。
【門沒關,我進來了哦。】
“門沒關,我進來了哦……”他佝偻着,在畫面上加上這句話,幻想隔壁的女人一旦露出一點門縫,他便進她家去,将她剁成肉塊,用她的骨頭烹湯喝。
畢竟他真的餓壞了。
可那女人竟然帶來幾個男人。那黑不見底的眼睛讓他害怕,他聞不得那樣的香氣,那香氣會驅散他的僞裝。
……也許他早就不是人了……
“厄若修琉希……”他又念這個名字,如同念着魔咒,如同這名字是他的安魂曲,“我餓。”莫奚五髒六腑都在震,不知是被劇烈聲波震的,還是被鋪天蓋地的絕望震的。
他把門打開了,因他忽的想見到一點光亮,透一點氣,可像是瀕死前最後湧上的精力作祟,他焦慮不安地絮絮叨叨,最終無法自控倒在地上,頭在門上猛然撞擊,将門撞了出去。
然後他竭力爬了幾步,恍惚間看見那月光下男人的臉和身影,無比眷戀地擡起手來,又貪婪地張開嘴,祈求他給予甘霖。
可什麼也沒有。
莫奚将最後一口氣息收回腹中,昏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