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噜……”
在恐怖氣氛渲染到極點時,又有人的肚子叫了起來。
江雪側下意識看向言若,見她滿臉無辜,與此同時那咕噜聲又開始此起彼伏。
仔細聽好像是……他的肚子。
于是後知後覺紅了耳朵。
“吃飯吃飯,我現在就點外賣。”言若裝作不知道,背過身按手機,無聲笑得肩膀顫動,“你,你先去換身衣服嘛……”語畢聽見江雪側的肚子又咕唧一聲如同放屁,她沒忍住笑出了聲。随即顧及江雪側臉皮薄,又趕忙憋住笑意,一本正經:“衣櫃裡挂着你能穿的衣服,去吧去吧。”
江雪側低頭,留給他們一個頭頂的小小發旋,默不作聲往衣櫃走去,這樣低頭時相機垂挂下來,脖上一重,不知怎的眼前一道閃光。
是相機對着衣櫃自動拍了張照片。
他挺直身闆,疑惑地檢查相機,未發現異常,心想也許是觸動了開關,将那相機取下放在一旁辦公桌上。
他從衣櫃裡取下挂着的學生制服套裝——淺藍襯衫加綠長褲,還附帶一條腰帶。
不知姐姐家裡怎麼會有男學生制服。
他一邊往洗手間走,一邊為她自動合理化:應該是哪名學生的衣服。
洗手間很小,就在廚房邊上,江雪側思索得認真,再加上平日在家獨自生活慣了,進洗手間後沒有關門,立即脫下身上滿是污漬的T恤。
正打算再脫褲子,聽見身後窸窸窣窣,方才醒悟過來,慌張轉身要去關門。
“抱歉,我來取空調遙控。”
但已經與來洗碗台拿空調遙控的宋竹央正面對上。
整張臉騰地熱紅起來。
江雪側搖搖頭,佯裝淡定:“沒事的宋先生。”但這時要再當着他的面關門,不就是用行動告訴他自己感到困擾,令他難堪嗎?再者都是男人,自己這樣扭捏,反倒顯得很奇怪……
他胡思亂想,沒注意到宋竹央已經走到門口,伸手替他将衛生間的門拉了過來。
直到門徹底關上,洗手間内沒了光亮,江雪側反應過來,摸索着打開燈光。
洗手間貼着磨砂紙的移門上透出光和人影,宋竹央将空調溫度調高一度,腦内仍舊浮現江雪側上半身的樣子。
白得近乎透明,因此胸口一道傷疤十分明顯,那道傷疤大概從胸口到另一側胯骨,再加上半生那道肉粉疤痕的淩亂細小的縫合痕迹,以及周邊其餘傷疤,如同巨大蜈蚣,觸目驚心。
而可見他骨架不小,因此身體的瘦削更加明顯,脊骨、鎖骨、肋骨……随着一呼一吸形狀格外清晰,簡直就是皮包骨,扔到食人部落裡都不會有人去吃。
這樣看來他那張巴掌臉還算肉多了。
宋竹央心頭微顫了一下,随即眉頭輕皺,那罕見浮現的名為憐惜的情緒再度沉寂下去,他無聲歎了口氣,想着下次還是督促着他多吃些。
這樣一想,那大中午把人喊出來又不讓人吃飯的一家人,也真是可恨了。
“是該多作懲罰。”他低聲自語,又氣定神閑走回卧室,仿佛什麼也沒看見。
言若正和織意聊天。
“魔法師,我一直想問你呢,你怎麼就跟雪側回家了?”言若的聲音低到話語仿佛加密,“不怕他是壞人嗎,專門抓你這種長的好看的流浪漢……”
長得好看的流浪漢一本正經:“姐姐小姐,月的銀光灑在人頭上,人不會覺得自己被淋濕。因它天生美麗溫柔。”
他頓了頓,接着道:“隻是相遇短暫,我想和您,還有小先生更加親近。”
言若扁起嘴,但眼中又帶着欣慰,滿臉寫着“心化了”,感動地說:“以後就是一家人,你再也不會流浪了。”
再也不會……流浪。織意望着言若面龐輪廓,眼神裡帶有訝異,但很快,星子入眸,攜載憧憬。
在從前的世界,他四海為家,從未覺得自己在流浪,因為夜晚有山風撫摸面頰,在草原、森林、湖海……他會哼曲,會祈禱,會入睡,世界并不是隻有人類存在,那些自然存在的萬物生靈孕育滋養,賦予他魔力。他不屬于任何人,也不屬于自己。
魔法告訴他海水是什麼味道,告訴他雷電的聲音該是如何,告訴他皮膚觸及火焰會燒燙,也給予他萬物輪廓。也許神創造他時就要他一無所有,但又以特别的方式令他得到恩賜。
可還是不公平的,他知道,他始終無法真切感受到愛與善意。
他沒了那天賦的魔法一無所有,渴望有人能夠堅定站在他身旁,卻不命他歸屬于誰。
所以其實他一直在流浪。
織意喜歡和江雪側窩在一起,盡管魔力流失,他還是不想回到那一個原來過分大的世界裡去。
“貪欲是養料……”他想着,喃喃道。
這時有人敲門,咚咚,敲了兩下。
江雪側正巧換好衣服出洗手間,打算開門,卻聽見門外沒了動靜。
他警惕地挪動腳步,靠近貓眼觀察。
“是外賣員啦……”言若已經蹑手蹑腳到他身邊。
從貓眼看,外面的确站着身着外賣員制服的年輕男人,手中提着的塑料袋被撐得滿滿的,他疑惑地撓撓頭,左右看看,似乎看見什麼。
然後蹲了下去,撿起一張紙來。
江雪側隐隐不安,但也許是方才被那神經質的鄰居吓得夠嗆,于是說服自己,還是壓下門把手,将門緩緩推開。
在門剛推開一條縫時,那外賣員同時伸手在門邊按了一下。
那個位置是……
門鈴。
下一秒,門鈴配備的音樂響了起來,或者說猝不及防炸了開來,那是一派歡欣鼓舞的交響曲,仿佛耳邊就坐着整個樂隊在演奏,樂曲跳着舞在屋内繞圈,也從門縫鑽出,從不甚隔音的牆體穿透出去。
可以想象那細竹竿一般的男鄰居即刻就要沖出來紅着眼怒吼。
江雪側飛快推開門,而那外賣員還沒反應過來,視線往屋内落了一瞬,忽然神色怪異,匆忙将手中的外賣遞出,轉身忙不疊離開。
那張紙随着他遞出的動作再次掉落。
言若眼尖,一眼見到紙面上印着熟悉的面龐——是宋竹央的臉。并非抓拍的照片,而是畫風寫實的黑白畫,上面也白紙黑字分明印着:
【失蹤案的真正兇手!】
一米九幾,黑發及耳……她在門上扶了一下,這一下止住江雪側關門的動作,腦内無端冒出畫面:
宋竹央站在巷子裡,臉上濺滿鮮血,像是地獄爬出的惡鬼,臉上不帶一絲表情,但在血泊中卻仍舊優雅地,甩掉手上纏繞的發絲。
怎麼會想到這樣的畫面,好像真的發生過一樣……
言若甩腦袋,把臆想甩幹淨,飛速蹲下去撿那張紙,可門縫底下吹來一陣怪風,可能是空調風,把那紙從指尖推走。
而外頭地闆也像是失去摩擦力,言若見着那張宋竹央的黑白色臉龐俏皮轉着圈,像是附和裡頭門鈴跳着舞一樣,往隔壁門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