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三揀四地又扔掉了十幾瓶礦泉水,她終于找到了未完全被凍成冰的水來,然後便見她從馬甲中掏出一張紙,紙上畫着用以記錄賒賬的咒文。她正想把紙扔進冰櫃,一擡頭,同商店老闆對上了眼。
“抓!小!偷!啊!”
老闆中氣十足,同追他們的保安隊長一樣肺活量驚人。
艾盧姆狠狠咬唇,正按捺住脾氣想同他解釋,卻有一個黑影從身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繞過,一把反扣住她的雙手。
“這位老人家,請跟我走一趟。”扣住她的男人口吻嚴肅,語氣像極了她在評審法庭中常見的那位審判長,她惡狠狠扭過頭,看見穿制服的男人生了一張娃娃臉,滿臉剛正不阿。
藍映正巧經過,卻沒想到剛好抓住一名偷竊的老婦人,他見老婦人衣着整潔,瞪着眼睛,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剝,心想或許是哪位老年癡呆的奶奶離家出走,還是先帶回派出所觀察保護。
正想着,見老婦人的眼神又瞥向一旁的老爺爺,一副怒其不争的樣子,于是開口問:“這位老人家,你們的關系是?”
“他是我弟弟。”
“她是我妻子。”
艾盧姆和莫黎塔同時回答。
果真是老年癡呆。藍映默默想道,放緩語氣,對僵硬在一旁的莫黎塔說:“請您陪同我和您的妻子一起去一趟警局吧。”
艾盧姆幾乎暴怒,眼見着她要惹出事端來,莫黎塔趕緊上前,神色狗腿,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們可不能在光天化日下殺人,要知道,我們真正的敵人隻有一個……不要浪費魔力。”
藍映不知老爺爺對老奶奶說了什麼,但感受到老奶奶掙紮的動作逐漸消失,他見到老爺爺臉上不由自主露出的安撫、欣慰的笑容,在心内感歎道:
伉俪情深。
—
搭載教師回三季市的大巴上,言若正在宋竹央身旁呼呼大睡,宋竹央正低頭看着手機。男人的肩膀寬闊且令人心安,如若按照偶像劇的進展,此時言若應當酣睡着,将頭輕輕靠在了宋竹央肩上……但并不然,言若的頭隻是猛地擺動了一下,然後一下子撞在了反方向的玻璃窗上。
宋竹央滑手機的動作一滞,看向言若,見她迷迷糊糊睜眼,顯然還搞不清楚狀況。
“宋老師……是不是發生什麼了?”她還沒有完全醒,但看熱鬧的本能卻促使她努力睜大眼四處張望。
宋竹央收起手機,向她側過身體:“沒有。”他用那無波的眼神觀察她的反應,意料之中,見到她馬上笑眯眯地,用寫着“你騙我”的表情看他:“那剛剛好大一聲響哪來的,你可别騙我呀。”
明明額頭都已經紅腫起來。
宋竹央輕輕交叉雙手,将身子坐直,他的下巴有些向下壓,随着這個動作,眼鏡輕微地向下滑了一小段,露出他向下斂起的眼眸,那分明沒有變化的眼卻實質性地透出愉悅來。
然後言若便發現他上眼皮處,可說是睫毛根部,竟有一顆極小的痣。
但他很快又擡眸看來,那小痣便消失了。
“宋老師,言老師,前面到你們下車的路口了。”
坐在前排的同校老師提醒道。
言若立即嗯嗯應道,趴在車窗上,有些迫不及待。但宋竹央再過一會看她,便見她已經無聊地在車窗上哈氣畫畫了。
二人一同下車後,言若與宋竹央揮手道别,說改天拜訪,又囑咐他與江雪側好好相處。
“不過額頭怎麼有點癢癢的……”
一邊嘟囔着,騎着自己早先鎖在路邊的自行車離開了。
改天拜訪,不知她見到織意什麼反應。
宋竹央目送她一會兒,才緩緩沿着回家的路走,頭頂的雲層比離開前厚,遮擋陽光,再加上已是傍晚,因此走了一路,也不覺燥熱。
到了院子,他擡頭往二樓陽台看,見到二樓江雪側房間的窗簾是拉開的。
然後豆沙面包從角落鑽出來,繞着他喵喵叫,又十分親昵地在他腿上來回蹭了幾圈,宋竹央任它蹭着,像在自言自語:“有人在找他,要殺死他。”
“女人,和男人……”
他眼中醞釀濃稠的涼意,又在江雪側的叫聲中眨眼散去。
“宋先生回來了!”
江雪側很少這樣激動,尤其是在宋竹央面前,但不知為何,他隻離開兩天,卻像是十分漫長。江雪側從前總一個人呆着,少有期待,卻沒想到有一天也會迎着人回家。
他想着,宋先生受到迎接,會不會也暫時忘記離開家鄉的寂寞呢?
他揮着手,然後織意也站到了二樓陽台上,準确地朝着宋竹央站立的方向擺手。
神奇地,太陽也鑽了出來。
傍晚時分,本以為即便有光,也是将要直面夜幕的,卻沒想到陽光露了面,就像離家之人歸家時,不能沒有夕陽照耀似的。
今天的太陽倒是有儀式感。
宋竹央往上提了提公文包,朝江雪側點頭,随即像是想到織意看不見,又道:“我回來了。”
鑰匙圈在食指悠哉蕩着,他挑出離開前江雪側配給他的大門鑰匙。“咔哒”,一圈,兩圈,再将鑰匙抽離那冰冷的鎖眼,他伸手,手掌可觸碰到大門上的灰,那些灰立即逃竄離開,為門留下嶄新。他推開大門,第一腳踏在日下長影,第二腳踏入狹窄門戶。
但無論如何狹窄,他的确嘗到一點人間溫情,因此背後大門關閉,不似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