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蒙蒙亮時,縣廨門口便跪有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她一襲白衣,發上一根銀簪子,顯得更加清冷。
周圍不少人駐足觀看。
裴素素從人群中穿過,徑直向台階走去,忽然,一雙冰冷有力的手抱住了她的腿,随之整個上身都貼在她的腿上。
“表姐,你不能不管我啊!”那女子嗓音帶着哭腔,撕心裂肺,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裡全然是委屈。
裴素素蒙了,叫她表姐?原主莫非有個表妹?
她低頭去看,那女子的容貌印入她的眼睛,瞬間勾起她腦中枝幹末節的記憶——
姚瑤,一位原主親爹幫襯很多卻遭不幸的女子,他們之間的事,還要從九年前說起。
那時姚瑤家中已到貧困無法生存的地步,聽說是因為姚父嗜賭如命,輸光後無路可走,舉家來投靠憑借仵作本事養活裴素素的裴明矚。
原也是親戚之間的互相幫助,加之裴明矚先前欠下姚家一些銀兩,想着就此還了。
誰知道姚家吃着碗裡的想着鍋裡的,他們趁裴明矚夜間留宿縣廨驗屍,便搬空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之後人去樓空,了無音訊。
裴明矚不想把事情鬧大,畢竟他丢的東西與當年欠下的錢來比,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後來聽說在宜縣安居的姚父又染上了賭瘾,這一次他近乎瘋迷,已經落到了變賣家财的地步,甚至還将姚母當為還債的物件,一氣當給了當地富戶,而姚瑤自然也逃脫不了,竟要給比她大五十歲的老頭做妾,做她自己母親的姐妹,那時她才九歲。
聽起來很吓人,裴素素光是想到就已經在抖了。
姚瑤當然不樂意了,憑借着弱小身軀從狗洞鑽出,大雪天跑了十多公裡,終于來到了裴素素家門口,請求裴明矚收留,那時她極狼狽,渾身都凍僵了,沒人知道她是怎麼堅持這樣久的。
裴明矚看她可憐,又想起了之前落魄時是姚家助他一臂之力,也就收留了她,同樣給了她和裴素素一樣的兩個選擇,而她竟都不選,非要和隔壁賣豬肉的王婆學宰豬,裴明矚隻好同意,想着她有個本事,之後也能養活自己。
宰豬這個職業聽着不切實際,對于那時隻有九歲的女孩來說,也就更不可能了,畢竟那是個血淋淋的工作。
裴素素能記起來,她那時也是如同這樣,在王婆門前跪着,楚楚可憐地求她教她。
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十四歲時,宰豬就是一把好手,所有人都說,王婆這是收了個好徒弟,日後養老有希望了。
然而就在她一切看起來發展得不錯時,她竟然人間蒸發了。
就在這年這日,裴明矚死于刀傷,王婆家中失火,平安縣因缺少仵作,裴素素則臨時上陣,為自己親生父親驗了屍,即使被縣廨中的人質疑。
然,好巧不巧,那刀的切口與殺豬刀完全一緻,由于椋國律法規定,百姓不管使用什麼刀具,必須于刀柄刻上自己的姓,而那把刀上,明晃晃地刻着一個“王”字,如同闆上釘釘般,将兇手指定了。
而王婆家中,已被燒得幹幹淨淨,奇怪的是,從火場搬出來的不是女性屍體,是一個明顯的雄壯男屍。
于這日的後兩天,縣令陳随結案了,兇手定了不見人影的姚瑤,那個當時隻有十四歲的女孩,兇器就是那把殺豬刀,男屍就是死于火燒,王婆失蹤或已遇害,沒有生還可能,并不允許再翻案,案卷被封鎖起來。
縣廨中的人一度以為陳随瘋了,不僅相信了隻有十五歲的裴素素的驗屍結果,還将兇手定為一個看着人畜無害的女孩身上,可他似乎誰的話都沒聽,可以說是一意孤行。
海捕公文一經發出,整個嶽州都在通緝姚瑤,幾千個經曆老道的人一起找,可就是沒能找到她,仿佛她真的消失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原主雖有想法去找陳随說,可陳随每每避開話題,要不就是拒絕見她,并把案卷室作為他一人的專屬地,誰也不能進。
直到許遠獲得陳随信賴,有了案卷室的鑰匙,才能讓裴素素隔三差五進去一趟。
也就是說,現在跪在她面前的,是當年兩件命案的兇手,也是那個縱使官府加大力度搜尋也未能找到一絲人影的人。
可一切都太巧合了,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嗎?那為什麼針對她一個小女孩?
裴素素對于她這亂得可以和馬賽克一比的記憶實在是沒話說,正想着怎麼解決眼前這樁事,善解人意的許遠聞聲從縣廨中沖了出來,一眼就認出了姚瑤,他可是對這個奇女子印象深刻。畢竟陳随曾說,絕不要小看一個背棄生母的人。
他趕緊叫來人,将姚瑤從裴素素腿上拉開,帶進縣廨中,并關上了門。
裴素素是記得那喊叫的,幾乎嗓子都啞了,被拖走時,姚瑤一直在重複“表姐你不能不管我啊”的話。
說起來,姚瑤也隻比裴素素小兩個月,年齡不一樣是因為裴素素是過年前幾天生的,而姚瑤是年後所生,盡管如此,姚瑤看起來就是一個沒長熟的小女孩,與裴素素那天然的成熟感完全不同。
這個案子已經過了兩年之久,當年一意孤行的陳随已然遇害,而裴素素則差點遇害,可本該再也不出現的她,竟然又出現了,這是什麼道理?
她……與竹隐說的人有關嗎?
裴素素雖然腦子亂,但她梳理的本事不會因此而落下。
她有三個猜想,第一,當年判定結果時,陳随極有可能知道其中細節,他在等一些事發生,隻是沒等到他就遇害了,或者他是在為别人服務,潦草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