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餓了!”裴妍想駁他,可是想到方才他那萬分痛苦的樣子,又于心不忍,隻好避重就輕地道,“我現在可以進去了嗎?外面冷!”
秋夜寒涼,濕氣尤重。裴妍穿得不厚,在院中待了那麼久,确實有些冷。她摸着胳膊,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張茂這才回過神,暗惱自己糊塗,怎麼能把衣着單薄的裴妍扔在院子裡這麼久?萬一受寒怎麼辦?于是趕緊把她拉回屋裡去。
甫一進門,裴妍就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怎麼說呢,似麝非麝,似香非香,似汗非汗,似腥非腥,若有若無,如輕羽撩弦,仔細琢磨,又似春風過境,了然無痕。
她狐疑地掃了眼案邊的香爐,晚上沒有焚香呀!
張茂不知底理,見她愣在門邊,以為她發現了什麼,一時有些慌亂。他心虛地掃過光潔的地面,應該都清理幹淨了吧!
“阿茂!”
“嗯?”
“還是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吧?”裴妍到底不放心他。
“哦,不用,已經無事了!”張茂趕緊道。裴妍尚未出嫁,身邊又無長輩教導,對男女情事懵懵懂懂,他該如何向她解釋,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
可不能吓着她!
“你不信我!”裴妍撅起櫻桃小嘴。她是真生氣了!倆人同甘共苦那麼久,連婚期都定下了,他居然還把她當外人來防!
哪跟哪呀!張茂扶額,看着小女郎飽含義憤的眸子,知道她又想岔了。
想到裴妍如今敏銳小心的性子,他怕不解釋清楚、任她自己琢磨反而會出事,心想這事她遲早要知道,隻好深吸口氣,心一橫,将裴妍拉到懷裡,對着她低聲耳語了幾句。
于是裴妍清淩淩的眸子由起初的擔憂、氣憤到滿滿的不可置信,再到羞愧不已。她神色複雜地掃了眼他的腰下,又迅速地收了回去,臉上也漸漸爬滿了紅雲,連耳根也紅得滴血。
張茂說完了,心反而定了下來。這種事,本來應當由在室女子的女性長輩教導。可裴妍如今住在他家,他總不能請自己那虎裡虎氣的長姊上場吧?還不如他親自來呢!
他是統禦過千軍萬馬的人,殺伐果決,從不拖泥帶水。既然他和阿妍已經定親,這種事遲早要面對。為了倆人将來的日子,他也得把阿妍教好了!
“這下,可明白了?”他又恢複了方才的好整以暇,一揚廣袖,重又坐回席上。
裴妍卻立在當場,臉紅脖子粗地走也不是,留也不好。
“你……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良久,她咽了口氣,艱難地道。
張茂露出一抹淺笑來,眸中帶着一絲戲谑:“這種事,做得,卻說不得。”
他竟講得如此坦蕩!
裴妍已經不敢看他了。男女之間要這樣那樣,她倒是聽裴娴說起過。可張茂這事……她卻是第一次知道。從身到心皆躁得很,隻想趕緊溜走,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消化消化:“夜深了,我要回去了!”
可張茂卻不打算輕易放過她。好不容易說開了,怎麼能容她臨陣退逃呢?
他一把拽住她,嘴角噙笑,眼風掃過桌上:“急什麼?飯還沒用完哪?方才是誰說餓的?”
裴妍卻沒心思顧其他。她的眼神順着自己的胳膊,看到他拉着自己衣袖的骨節分明的大掌,想起方才,他就是用它……
察覺裴妍意味不明地盯着自己的手看,張茂愣怔了會,突然明白過來,臉上跟着一躁。他立刻松開她,握拳清咳了一聲。
“總得再用些小菜,不然回去該餓了。”
裴妍卻俏臉一皺,表情比哭還難看。她現在見到張茂,滿腦子都是他方才陶醉其中的樣子,聯想他說的那些,隻覺天下男子都猥瑣可怖,巴不得逃得遠遠的,哪裡還有胃口!
張茂一眼就看出她内心所想,心道,可得把她說服了,否則後面二人還如何相處?于是道:
“阿妍,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裴妍狐疑地看向他。
他再次握住裴妍的手,不顧她的掙紮,将她拉到自己懷裡。
裴妍有些僵硬地推拒着他,卻聽張茂在她的耳邊循循善誘:“色授魂與,心愉于側。這本就是世上頂頂尋常又頂頂快活的事。不然,世人從何處而來?”
他是她的良師,在教導她的事上素來有耐心,且不達目的必不罷休——無論是政事還是情事!
裴妍擡起頭來,隻見他亮瑩瑩的眸子裡盡是自己的影子,情海滔天中滿是期許與渴望。心不由得跟着一酥,如春水千裡,孤舟浪起,随他颠簸起伏,一起沉淪。
《禮記》的話,她當然記得。誠然,連孟子都說:食色,性也。若男女沒有這身心悸動的糾纏,何來血脈綿延,千秋萬代?
裴妍忽而覺得,經他這麼一講,好像這種事,也沒有想象的那麼龌龊。
可是,她還沒有嫁給他呢!而且,她也不會呀!
“不會不要緊,業精于勤,這事急不得。以後我慢慢教你,阿妍慢慢學,好不好?”張茂面不改色,趁勝追擊。
裴妍下意識地點頭,可是本能地又覺得不對,于是立刻又搖頭。
張茂莞爾,道貌岸然:“凡事預則立!好阿妍,你總不能,拖到我們洞房花燭夜再去學吧?”
這,理是這個理……啊,不對!
裴妍心思電轉,就見她柳眉倒豎,忽而伸出一隻手擰住張茂的耳朵,惡聲問:“我沒經曆過,自然不懂。可你怎麼什麼都曉得?”
“說!誰教你的!”裴妍想到哥哥的那兩個侍妾來,還有阿娴說的男人多蓄婢的事,很難不對他起疑心。
一瞬間主客倒轉,這回輪到張茂臉紅滴血——他哪有人教,那是他夜深人靜、無法入眠時,自己從各類醫書裡淘來的!
“你想哪裡去了,自是皇甫師叔告訴我的!”好在他養氣功夫到家,能一本正經地說着瞎話。
裴妍狐疑地看向他。“師叔連這事都告訴你?”
“一陰一陽之謂道嘛!”
裴妍卻不信,當她三歲小孩呢,賭氣要起身走人。
張茂無法,隻好落下面子,老老實實地道出這些年他對她那見不得人的绮思遐念……
月上中天,漸涼的秋風滌蕩着愈發蕭瑟的天地。
夜露漸凝,燭淚燃盡,内室黑黢黢的,隻窗外的滿月印射進幾縷幽光,打在一側佳人的臉上。
左衛将軍王輿捂着昏沉沉的腦袋起身。他愣怔片刻,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在表弟趙泉的家裡。
他自幼是姑母養大的,與趙泉雖是表兄弟,卻比嫡親的手足感情還要好。如今他妻子被孫家強取豪奪了去,适逢仲秋,他内心苦悶,便來找表弟訴苦。
他記得他們沒喝幾杯,怎麼會這麼容易就倒了?
“将軍醒了?”一個嬌娆的女聲響起。
王輿瞬間眼神一凜,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
“将軍可是在尋這個?”一抹倩影緩緩走近,伴随着傾瀉的月色,佳人妩媚嬌俏的臉兒漸漸明晰。她那纖細的手裡赫然握着一把玄鐵匕首。
“韓芷?你敢暗算我!”酒為色媒,看到自己這情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當初趙王清君側,趙泉瞞着他,擅自救回賈後的侄女。等他發現過來,要除掉此女時,卻被趙泉生生攔下。就見人高馬大的表弟跪在自己面前,揚言此生非韓芷不娶,求他放這個女人一條生路。
他一時心軟,不想今日竟鑄下大錯!
果然,此女就是妖孽,當初真該一劍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