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聲。
孫會話未說完,眼前一花,一卷竹簡橫空砸來,孫秀隻覺腦門瞬間如遭雷劈般疼痛難當。他按住腦袋踉跄着後退幾步,下意識一摸,黏黏答答的,隻見滿手鮮血,再看上首,父親孫秀正臉色鐵青地望向他。
“阿耶砸我作甚!不是你天天讓我成家來着!”孫會瞪大眼睛,梗着脖子叫屈。
“呵!”孫秀怒道,“我是要你結親,不是要你結仇!沒聽張家說麼,那裴家元娘是他家二郎未過門的新婦!”
張茂?又是這厮!“呵,那個馬奴的女人?”
“不管你有多恨,現如今,他家的女人,你碰不得!”孫秀沉聲道。
孫會觑了眼老父陰沉的臉色,不敢再撩虎須,嗫嚅着道:“這個不行,另一個給我也好。”
“那得問過太原王氏!”
孫會濃黑的八字眉瞬間又擰了起來,大叫道:“涼州那頭你怕,太原王氏有什麼?你也怕!我們冒了那麼大風險跟着大王起事,到頭來連個像樣的女人都撈不着,何苦來!”他一屁股胡坐在地上,也不管身後老子氣得喘不上氣來。
孫秀真想提劍砍了這孽畜,敢情他起事就為了得到幾個女人?
不過到底是自己的獨子,看着賴在地上兀自氣鼓鼓的兒子,孫秀一時又有些心軟。想想兒子也老大不小了,到現在連個像樣的親事都沒說成,确實有些窩囊。他難得壓了火氣,軟聲道:“阿耶就你一個兒子,能虧了你?裴家再大,能大過皇家?吾兒與其招惹她們,不若尚主!”
聖上嫡親的兒子隻有一個,就是太子,已經死了。女兒卻有好幾個,但是正當年而未成親的卻隻有一個——河東公主司馬榮華。
“你是說賈南風的女兒?”
見兒子投來狐疑的目光,孫秀抹了把八字胡,瘦削的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地笑:“自然!賈南風雖被廢,但她女兒尊号尚在。吾兒志勇無雙,尚主正相宜!”
想起河東公主那張酷似其父的柿餅臉,和傳自她母親的矮胖身材,孫會隻覺洩氣,顧左右而言他道:“我們剛廢了賈南風,屠了賈家人,公主肯嫁我?”
“哼,這哪裡由得她!”
孫會卻依舊不情不願。
孫秀當然知道兒子的性子,怕他不依,趕緊安撫道:“你隻管當了這驸馬都尉,其他女人,但凡你想要,我都依你!”不等孫會開口,又補充一句:“隻不許是裴家那兩個不好惹的!”
孫會剛亮起的綠豆眼又暗了下去,原還想既娶了公主,又納了裴家女郎來着。不過老爺子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他也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罷了,京城佳人何其多也,沒了裴家二女,總還有其他人家!
他朝父親拱拱手道:“如此,便聽阿耶的!”心底卻在盤算着,今晚搞哪家女人好?記得石崇有個美妾,叫綠珠的?一想起女人,這厮渾身來了精神,匆匆找了借口,回去尋自己的豬朋狗友商讨對策去了。
不多久,坊間便傳來石崇愛妾綠珠被逼跳樓身死,石崇被拉去東市除以極刑的消息。石家上下但凡在京的親眷盡皆問斬,珍寶、财貨、田宅、奴仆悉數被抄。曾經富可敵國的石家,就此落幕!
而這,僅僅是開始……
陰雲若枯萎的蘆絮烏壓壓地堆積在洛陽城頭。午後的陽光撕裂開一側雲層,斑駁而下,偶有一點金光灑在立屏後的裴妍臉上。
她揉揉濕潤的眼角,任身後的容秋給她紮上素紗頭繩。自晨起至今,她尚未洗漱,與府裡衆人一樣,蓬頭垢面。
如今情狀,無論是郎君還是女眷,都不敢再回各自住處,隻敢聚在前院的幾間廂房裡,有事也好互相照應。
裴頠身死,阖府被圍,京城這情狀,誰也不知後續會發生什麼。
下人來報,府裡可供白事用的麻布不多了。冷靜下來的王夫人和小郭氏商量一番,命身邊仆從将此前用來裁做蚊帳的素紗撕條,仆役領了系在腰上權當戴孝。又命貼身婢子清點随身細軟,以備不時之需。
府裡有王夫人與郭夫人坐鎮,一切按章程行事,也算有條不紊,仆婢們見主家如此,懸着的心先就放了一半。
張刺史府,前院書房的燈燭亮了整整一宿。張寔的妻子賈蓁看不過去,親自下廚做了可口的鮮湯小菜,命仆婢送去前院。
婢女們腳步匆忙地自廊下穿行而過,到二門時,卻被戒備森嚴的部曲遠遠地打發了回去——吃食也由他們轉交。
書房内,張寔熬了一宿,側卧于榻,下首幕僚亦有力竭之态。然而在座無一人敢回去休息——如今朝中情勢萬變,危急存亡之秋,豈敢掉以輕心?
聽雨陪侍末座,剛說完裴家近況,就聽外面有部曲來報,言宮中密探傳信,張司空與裴侍中被害,張華的長子張韪亦被賜死,司空府被查抄。隻钜鹿郡公府依然圍而不剿,不知朝廷下一步動作。
這消息如同水入油鍋,令在座大驚。
聽雨先就坐不住,下意識看向上首的張寔,隻見他眉頭擰成川字——張華與裴頠和他們安定張氏私交甚笃,可謂榮辱與共。如今這二位雙雙遇害,對他們家而言實在是禍事。
想不到趙王如此狠絕陰毒,竟比賈後更甚!
張相與裴侍中皆是朝裡公認的賢人,他竟半分餘地不給。想到趙王手下的孫秀與自家的糾葛,張寔更是恨得牙癢,心知此事必有他推波助瀾。
父親張軌與司空張華曾有約定,若一方有難,另一方必設法護其一脈。如今司空府被抄,張華的長子亦被賜死,已無法挽回,好在張華的次子張祎出任地方,不在京中。
張寔不敢耽擱,命左右:“速去信彥仲(張祎字),告知京中事,另調一隊精壯,護其西行。”
手下自領命而去。
聽雨心中驚濤駭浪,張司空如何他無暇過問,但裴侍中卻是舊主,更是裴元娘的叔父。“大郎,未知巨鹿郡公府……”
張寔擡手,打斷他:“裴家那裡,我會請人出面。最遲明日,便有消息。”
聽雨一愣,暗忖:聽剛才幕僚們談起,趙王連齊王的面子都不給,顯然是個剛愎自用的混不吝,又有哪個中人有這麼大面子,可以勸動趙王赦了巨鹿郡公府?
然而,未等張大郎這頭來消息,卻有胡餅店的私兵求見。來的部曲名喚丁季,是張茂手下的隊副,一身褐衣短打,做市井小民的扮相。
見到聽雨,他無暇客套,直截了當地傳裴妍的令:“元娘有命,叫我等設法助其家人出府。”
聽雨深吸口氣,并未感到十分詫異,畢竟趙王滅張家在先,難保不會對裴家動手。隻是,想起張大郎方才所言,他沉吟了會,到底站在張寔那邊,道:“且讓容秋穩住元娘,大郎那裡自有後手,請她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