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的扁米粽子裹得好,兄妹倆以為張茂今日又得加班,特地帶了一些給他當宵夜。
結果,剛到門口,就聽守衛說張郎君與一衆郎官都出去了。
裴憬一拍腦袋,對妹妹道:“我差點忘了,茂弟先前與我提過,他有個同僚今日生辰,約他章台飲宴……”
“章台是哪?”裴妍自認從未聽過這個地方。
“就是……”裴憬啞然,完了,他怎麼把那種烏糟地方說了出來?
“新開張的酒樓嗎?帶我去瞧瞧呗!”裴妍來了興緻,三年沒回洛陽,看來新開了不少食肆!
裴憬搖着雙手,急道:“這地你……你不能去!”
“為甚?”裴妍眨巴着大眼睛問哥哥。
裴憬急的撓頭,他該怎麼跟妹妹解釋……那種地方呢?
還是長河忍不住小聲地從旁提點了一句:“女君,那是郎君們才能去的地方。”
裴妍一愣,隐約明白了些。
她轉身,試探地問裴憬:“就是那種,有女樂佐酒的館子?”
裴憬擡袖拭汗,尬笑着點頭。
下一瞬,就見一向和風細雨的妹妹眼神突然一凜,冷笑着嘲他:“我長這麼大,還沒見識過那等快活處呢,不想兄長們倒是駕輕就熟!”
言罷,氣咻咻地轉身回去了。
裴憬被妹妹一刺,别提多冤枉了。他長這麼大,也沒去過那種地方啊,更沒碰過外面的女子了!他真是,被張茂連累了啊!
卻說裴妍回房後,越想越氣。阿娴說的沒錯,男人不管外面多麼光鮮,骨子裡沒一個好東西。
她在床上躺了會,可是一閉上眼,就是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圍着張茂作樂的樣子,她氣得坐了起來,狠狠錘了錘床沿。
容秋小聲勸她:“女郎息怒,郎君們時有應酬。張郎君身在官場,也是逼不得已。”
“應酬?逼不得已?”裴妍一下子坐起來,問容秋:“去喝花酒還委屈了?”
容秋讷讷不敢言。
裴妍叉腰在房裡來回轉了幾圈。她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那麼憤怒,大概是因為她視張茂為至親兄長,不願放任他受外面那些纨绔蠱惑,去那等烏糟地吧?
對,一定是這樣!
她到底沒能壓住心中邪火,停下步子想了想,招來容秋道:“前番給大兄和阿茂哥做的兩身男裝呢…!”
……
洛陽的章台街本名不叫章台,隻是前朝長安的章台之名太過響亮,今人附會,也便這麼叫着了。
章台街上妓館鱗立,月華初上,到處張燈結彩,豔幟高挂。
裴妍與容秋略顯瑟縮地擠挨在來尋歡的郎君中間,看着周圍的莺莺燕燕,處處新奇。
裴妍東張西望,有些目不暇接。本是一身怒氣地來的,如今卻被好奇牽着走。
惡月之中,暑氣漸升。門口迎客的女伎們穿得分外清涼。
就在離她們最近的妓館前,一個豐滿白嫩的年輕女郎,穿着西域傳來的高腰袒胸裙,将胸脯上的束帶紮得緊緊的,兩團玉兔一樣的白肉被擠得高高的。
一個郎君經過,她立刻扇着便面抱住郎君的胳膊,胸前那兩團跳脫的兔肉緊緊貼在郎君身前。
那郎君果然被蠱惑,與那女郎調笑兩句,長臂一攬,摟着佳人進了樓裡。
裴妍哪裡見識過這等場景,頓時目瞪口呆。當她呆呆地看着别人的同時,别人也在看她。
裴妍本就長得國色天香,平日裡出門都要戴着幂離。如今她男裝出行,束發戴冠,又因尚未長成,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紀,周圍竟無人認出她是女子,隻覺這是個長相奇美的小郎君!
章台這等風月地,什麼樣的人都有,有好女色的,自然也有好男風的。
這不,就有一個喜歡娈童的中年男子色眯眯地打量裴妍,又見他身後隻跟了一個同樣瘦弱的仆從,便以為他好欺負,舔着臉上前問她:“小郎瞧着眼生,是頭一次來吧?小郎若不棄,某來帶你開開眼?”
言罷就逼上前,欲拉裴妍的手。隻是還未碰到她衣服,就聽得慘叫一聲,這人突然捂着手腕跌倒在地。
原來容秋眼疾手快,在他碰到裴妍前,将他的手反向一握一折,複又踹出一腳,便把這人踢飛了出去!
那人掙紮着擡頭,就見小厮模樣的容秋兩手叉腰,怒目圓瞪,斥道:“哪來的腌臜貨,竟敢碰我家郎君!”
原先那男子見眼前的小郎身邊隻跟着一個仆從,存了輕薄之心。如今再看,這小郎連身邊的仆人都功夫了得,再看他通體衣飾名貴,連個仆人都着華錦亮彩,一時摸不準他的來路。
洛陽世家名門太多,這男人不敢造次,隻好捂着手悻悻地逃走了。
周圍有好男風的,見這小郎君身邊有高手護衛,也盡歇了心思——本來嘛,來這就是尋快活的,沒必要給自己惹麻煩!
裴妍耳根清淨了,便學男子的模樣,搖着腰扇,不緊不慢地邊走邊看。
容秋緊緊跟着她,生怕她像剛才那樣,被人輕薄了去。
突然,裴妍在一家裝飾清雅的兩層小樓前停住,看了看牌匾,不太确定地問容秋:“阿茂哥去的那家館子叫什麼來着?”
來之前她特地派容秋去找聽雨打聽過。
“就是這家,清漪館!”容秋看着頭頂牌匾道。
“哼!這種地方,何來清漪?”
裴妍揚袖負手,雄赳赳氣昂昂地邁了進去!
清漪館的伎子們難得看到這麼年輕漂亮的小郎君,又見他通體衣飾華貴,猜想必是豪門家的小郎初長成,學父兄的樣子來長見識呢!
妓館裡的女郎最喜歡這種細皮嫩臉的小郎君,幹淨,面皮薄,還好哄。尤其這個小郎還長得這麼俊。
一時間,裴妍身邊立刻圍上來一群莺莺燕燕,争相招攬他。
容秋一見,立刻冷臉擋在裴妍身前,無奈來的女郎太多,她隻有兩手兩腳,卻是怎麼攔也攔不住!
清漪館裡的假母也一眼就看到了裴妍。她怕手下的女郎沒分寸,把這條大魚吓跑了,趕緊搖着團扇把女郎們趕走,熱情地與裴妍寒暄:“小郎君面生,是頭一次來我們這吧?”
裴妍手腳無措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又覺得這舉動太女氣,趕忙兩手背後,學父兄的模樣,繃着臉,假裝淡定的點頭。
假母一眼就看出這小郎還是個雛兒,看這女裡女氣的樣子,必是個養于婦人之手、錦繡堆裡長大的孩子。
假母心知對這樣沒開過葷的小郎得徐徐圖之,萬不能把人吓跑了,便吩咐人去喊裡間還未接客的雛兒過來作陪,自己邊與裴妍寒暄,邊把人往樓上的廂房引。
裴妍急死了,她哪裡是來找女人的?她是來找男人的啊!
二樓是雅間,一排排房門緊閉着,裴妍鬼鬼祟祟地跟在假母後面,邊走邊伸長脖子往門縫裡瞧,可惜每個房門都閉得嚴實,她什麼也看不到。
假母将她引到了二樓東側盡頭的一方雅間裡,賣起人情道:“小郎運氣好,明天不巧是旬日,今日廂房本都滿了,隻餘這間,原也是貴人訂下的,隻是臨時沒能成行,這才空出來。”又吩咐仆從上茶水,自己親自下樓去催那些剛入行的小女郎來待客。
雅室裡隻餘裴妍和容秋,二人無奈地相視一笑,都長長舒一口氣。
容秋環視四周,到裡間給裴妍倒了杯水,又拿簪子驗過,這才捧給她道:“女郎,如今我們雖進了這館子裡,可也看不到張郎君啊!”
是啊!裴妍懊惱,這可怎麼辦?總不能跟老鸨說,她們是女郎,特地來捉家裡兄長的?
一籌莫展之際,就聽隔壁房間突然人聲鼎沸。叫好聲、鼓掌聲不絕于耳,還有個大嗓門的在裡面起哄:“張二郎好酒量,不愧是涼州來的,一壇九醞春飲下跟沒事人似的!”
張二郎,涼州?
裴妍眼睛一亮,與身後的容秋對視一眼,難不成張茂就在隔壁?啧啧!運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