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有好感的錯覺'?什麼叫'等我提分手'?”
背後陽光灑落,盛醉的臉龐隐在陰影之中。明朗少年身上洩出一絲違和的陰翳氣息。他就這樣将A4紙抓在手裡,一步步逼近俞央。每走近一步,臉上笑容更甚。
那雙指骨細長的手掌即使攥着白紙也不顯黑。俞央想到昨晚上藥的場景,臉一熱,腰肢似乎又被對方握在手中把玩,身上被吻過的地方發紅發燙,直燒到他臉上。
“看着我,回答我的問題。”
不知不覺間,盛醉已經走到床頭,翻身壓在發愣的俞央身上,虎口卡在他脖頸,微微使力壓迫喉管,手背弓起往上擡壓迫着他的下巴,強行讓他仰起頭與自己對視。
“不是很明顯嗎。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今天明明是個适合約會的好天氣。無論去遊樂園還是圖書館,或者電影院…這樣暖和的陽光照在身上,一定會留下足夠溫暖餘生的記憶。俞央沒談過戀愛,也沒跟人約會過。在這樣不合時宜的場合,隻能悲哀地通過想象來補全昨日的期待。
俞央偏開頭,眨眨眼睛,掩去眼裡剛升起的水霧,也試圖忽略扼住喉嚨的那雙手,忽略掉潮水般壓來的窒息感。
心髒突突地跳着,沉沉地砸在胸膛裡。
胸口好痛。他微微皺眉。
一定是盛醉太重了,死死地壓在他胸膛,這才讓他喘不過氣來——當然也可能是那雙手過于用力。這是想要掐死自己嗎?前不久還說着喜歡呢,這應該是對待喜歡的人的态度嗎?
“下去。”俞央淡淡地開口,聽不出喜怒。語氣冰冷得讓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很重。還有,手拿開。”
俞央從來不是什麼柔弱無骨的病弱小夥。
他膝蓋上提,重重頂上盛醉肚子,被對方以手化開力道。再反手撐在耳側,腰間拱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一手化拳迎上盛醉臉頰,卻被他用手掌包裹,借力朝自己的方向拉去。俞央重心偏倒,眼看着要載入盛醉的懷抱,他極快地扭轉身體,借由對方退後躲閃的空隙迅速起身,在床上完成一個後滾翻,赤腳踩到地闆上,與盛醉拉開距離。
“我早就說過,我連自己都愛不好,我沒法理清、處理、回應别人的愛。”俞央感覺自己還是喘不過氣來,如同沉入馬裡亞納海溝,耳朵裡、鼻子裡、眼睛裡都灌入海水,悲傷四面八方、鋪天蓋地席卷來。海底視野所及之處都是黑色,有點像他們相遇的那個夜晚。海面上應該是有陽光的,可是海水太多、太多,那些溫暖的、光明的、代表着世間最寶貴的東西,無論怎麼都透不進來。他像身處宇宙爆炸前混沌的世界中,孤獨地,寂寞地待在黑暗裡。
眼前一片漆黑。俞央有些分不清是呼吸系統出問題讓自己産生了幻覺,還是他真的沉入深海。耳邊傳來輕微的耳鳴聲,隔着床對峙的人的呼吸聲——無一不昭示着他還活着,仿佛剛才的痛苦真的隻是幻象。
胃裡一陣絞痛。也許是低血糖導緻的頭暈讓他暫時性失明。那麼心髒為什麼有點痛呢?也是低血糖的原因嗎?
其實他想好好解釋。說“我隻是不想給你不幹淨的愛,所以我試圖分析讓我在認識你前後不到一天的短短時間裡接受你的理由是什麼”,說“其實我隻是害怕你也會離開我”,說“你看,窗外的陽光多明亮,不是說好要去約會嗎”…
但是俞央沒有。他在說完那句話後隻是沉默地站着。因為暫時性失明,眼睛無法聚焦,瞳孔也顯得渙散,就像一個已經離世的人,變成黑暗中的幽靈,在空蕩的街頭巷尾飄蕩。
你現在看清了嗎?
俞央想到。
這才是我的真面目,我從來都隻會說出傷人的事實,面對喜歡我的人,也隻能惡劣幼稚地暴露出自己最讨厭的樣子,把你們都吓走。因為我知道的…沒人能接受這樣的我。
殘缺的心,如何能給出完整的愛?
“你走吧,”俞央壓下因饑餓引起的反胃感,“住宿的事情,我會另外幫你找房子。如果需要,我也會介紹一個很好的人來跟你做室友,不會孤獨的。學校的事情有想問的可以給我發微信。”他放柔了聲音,似乎後悔了方才裝出的惡劣态度,想給盛醉留下最後的好印象。“不早了,快點吃早餐,會餓的。昨晚謝謝你給我上藥。”
床那頭,盛醉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俞央低着頭走向卧室門。他其實很想回頭,轉身擁抱那個臉龐沉在陰影裡的少年。但是他不能這樣做。太自私了。他想着。不能自私地困住對方。世界是廣闊無邊的,也有極好的人正在某個角落等待盛醉。雖然他貪戀對方這些天帶來的幸福和溫暖,可他深知自己是座百年凍川,陽光的照耀隻會融化一些冰塊,剩下的大部分冰礁藏在海裡,長長久久地存在着,一個不小心就會傷到向他靠近的人。
一雙微微顫抖的手壓上門把手,沒開。有人打開了門鎖。
“哥哥,你這樣算什麼,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嗎?一定要推開我嗎?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身後貼上來一個溫暖的懷抱,盛醉将手撐在門闆上,把俞央困在臂彎裡。他一直觀察着俞央的神色,那雙淺棕色的眸子裡滿是痛楚和自責。他不明白俞央在糾結什麼,這些天相處下來,對方明顯是動了心。可像是懲罰着自己一樣,故意裝出一副刻薄模樣,企圖吓退他,将二人的關系保持在一個安全距離内。
倆人語言來往間像是戰場上刀劍交鋒,又像談判桌上利益争取。但一個一昧退縮,一個一路向前。
他想讓俞央看清自己的心,親口承認說愛他。
所以他需要欲擒故縱,耍一個小把戲。
隻要俞央說愛他,他就可以繼續陪對方将溫馨的戀愛日常演下去,畢竟他也樂在其中。如果俞央依舊抗拒他的靠近,他隻能采取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逼人一把。反正無論對方作何選擇,他都有對策,有把握讓俞央被自己的蜘蛛絲愈纏愈緊,永遠無法掙脫。
“…回家吧。”俞央說。随即打開鎖,卻在将要踏出房門的瞬間一個轉身撞上他的唇。
“賠你的。再見。不送。”
說罷逃也似的竄到浴室裡,反手将門鎖上。
盛醉也不着急出去,眸色暗沉,嘴角勾起,不斷摩挲着自己的唇,又在主卧一個隐蔽的角落裝上了針孔攝像頭。做完這一切後,他走到浴室前敲了敲門。
“我看冰箱裡有青菜,熬了些粥當做早餐,在廚房那個黑罐子裡,還是溫的,要記得吃。我走了。”
大門打開,又“砰”的一聲被關上。
聽到盛醉離開的聲音,俞央順着浴室貼着瓷磚的光潔的牆壁滑坐下去。腦袋埋到大腿上,雙手死死地抱着膝蓋。
心髒悶得慌。胸膛像被充滿了空氣,又酸又脹。
“唔…”
再擡起頭時,褲子上暈開一圈水漬。
為什麼會哭呢?
俞央感到迷惑,有意識地想要停下這種丢人的事情,眼淚卻還是一滴一滴往下砸。
那個溫暖的懷抱再也沒有了。
那雙牽着很舒服的手再也沒有了。
那個明朗的少年再也沒有了。
是他親手推開的。
這明明是他想要的。
不是說喜歡自己願意一直忠誠嗎?
還不是跟别人一樣。
都是騙子。
爸爸媽媽也是騙子。
到頭來還是沒人要他。
真可憐。
狼狽得像一隻流浪狗。
俞央無意識地摩挲着腿根的金屬腿環。冰涼的金屬卻給了他立春以來最多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