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好痛。心也像撕裂了一樣。
一捧捧涼水打在俞央臉上。鏡子裡的人眼睛發紅,眼角依舊亮晶晶的,不知是淚還是水珠。
沒關系。既然是注定要離開的人,早走晚走都沒有區别的。俞央安慰自己到。
“明天要去約會啦!”這是昨天睡前寫下的日記。下面又添了幾行新的小字,黑色字迹還未幹透。
“跟他說再見啦,有好好道别。俞央加油!一個人也要過得很好,實在不行就離開吧。一輩子很短的,爸爸媽媽也都組成了新的家庭,不用擔心他們無人送終啦!請再堅持一下!多活一天賺一天!但是實在痛苦不安的話,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合上日記本時,從裡掉出一張粘着塑封四葉草的明信片。正面是當下人氣極高的男團unknown的隊長崔齊昀。背面是字迹清秀的一段話:
如果生活太苦,想要逃避的願望一天天強烈,請盡量保持愉快心情等待24小時。如果依舊想要消失,那就去做吧。
這正是父母離異那天俞央親手寫下的。那天,明明是他們在俞央生日時承諾一家人去看unknown演唱會的日子。
獨居期間俞央無數次沖動想過自殺,卻在24小時後重新冷靜下來,選擇了繼續活着。但這一次,負面情緒來勢洶洶,他快撐不住了。
刺耳的電話鈴聲在空蕩的浴室響起。
“喂?爸,有什麼事嗎?”
“央央啊,元宵節快到了,你林阿姨包了湯圓,到時候過來聚聚呗——”
“爸爸!我想去遊樂園!”一個稚嫩的童聲打斷了俞央父親的話。
“寶貝,等等,我在跟你哥哥通電話呢,想要見見哥哥嗎?央央,打開攝像頭?
來,跟哥哥打招呼啊。”
“哥哥——你好漂亮!”孩童天真的笑臉出現在屏幕上。俞央慶幸自己提前洗了臉,現在已經看不出端倪。
“胡鬧!要說哥哥帥氣!聽到沒?”
“好~哥哥好帥!喜歡哥哥!哥哥可以跟我們一起去遊樂園嗎?”
“别總是麻煩哥哥,”一道女聲響起,林阿姨也出現在屏幕裡。俞央一眨眼,看到的就是這副三口之家其樂融融的景象。
“小央啊,要是沒事就多來家裡坐坐?你父親很想你,阿姨很想你,弟弟也想跟你一起玩呢。”
“謝謝林阿姨,快開學了,不知道元宵節學校會不會放假,有空的話我會來的。但是說不好,不用刻意準備我的份。”
“開學這麼早?”俞父奪過手機,“幹什麼幹什麼,這是我兒子!讓我跟他聊聊!”
“你兒子難道不是我兒子?人家小央都沒說什麼呢,可比你這個大人懂事成熟多了!”林阿姨嗔怒道。
“嗯,下學期高二下,課業更忙,開學也早。”俞央選擇性地忽略了這對恩愛夫妻拌嘴的話。
“作業寫完了吧?”
“寫完了。有時間我會打電話給你們的。先挂啦,今天打算出去逛逛。”
“好,學習是次要的,注意身體。”
“好,你們也是。”
俞央剛一挂斷電話,母親又打了過來,内容與俞父幾乎一模一樣。那邊的小女孩甜甜地喊着哥哥,江叔叔也一臉慈愛地看着他。
表面上六個人都愛他,雖然父親母親都各自組成了家庭,可新的家庭成員都對他很好。從兩個人的愛收獲了六個人的愛,他應當是賺了的。可是,六個人的愛遠遠不如最初父母兩個人的愛。對他而言,另外四個人完全陌生,他們的愛隻占據了心裡很小的比例。而他深愛的父母,從對他百分之百的愛,各自變成了三分之一,于是他就隻剩下三分之二的愛,再從自己身上勉強拿出三分之二的不讨厭,也算是三分之一的愛着自己。再拼拼湊湊縫縫補補,就有了完整的一份愛。可一開始,他分明是兩個人的寶貝啊…
屏幕裡的兩個幸福家庭刺痛了他的眼,好像父母都大步往前走,擁抱了更好的生活。隻他一人卡在縫隙裡不上不下,一直悼念着過去。
俞父俞母是沒有争吵的和平離婚。随着時間流逝,當初的滿腔愛意消失殆盡,在那天,俞央忘了由哪方禮貌提出了離婚,正合另一人心意。沒有出軌沒有變心。隻是單純的不愛了。離婚後,房子留給了俞央,倆人共同負責他的生活費和學費。他就這樣一個人孤零零地長到現在。
窗外枝頭上站着一隻麻雀。
“小可憐,你也沒有家人嗎?”
麻雀歪着頭,米粒大小的黑眼睛圓溜溜地看着他。不一會兒,又有一隻麻雀飛上樹梢,親密地與它靠在一起。
“真過分啊,連你們都欺負我。”俞央朝它們無奈地笑笑,挂上一個單肩包出了門。
小區裡的玉蘭花快開了。花骨朵圓滾滾的,遠看像無數白色小鳥蹲在枝頭。少年肩上挂了一隻淡藍色挎包,頭上扣着一頂純黑色的棒球帽,右耳夾着一隻黑色圓環,挂在耳骨處,在陽光下閃着金屬光澤。
803室的窗戶開了一條縫,内裡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手機屏幕折射出一絲光亮,在少年身前不遠處晃動一下。盛醉手機裡便多了一張清秀帥氣的背影圖。
俞央離開小區,向附近的藥店走去。
“您好,請問有安眠藥嗎?”
身着白大褂的醫生聞言擡起頭來。
“有醫生開示的處方單嗎?”
“沒有。”
“為什麼要買安眠藥?”
“睡不着。”
“本店有褪黑素,也能起到改善睡眠的作用。安眠藥屬于處方藥,沒有醫生開示的處方單是無法購買的哦。”
“這樣啊…麻煩您了。”
俞央壓低帽檐,遺憾地向外走去。
“這位帥哥,”醫生喊到。
“要學會調節心情。有需要的話,可以去找心理醫生看看。這是我一位朋友的名片,可以聯系他試試。”醫生遞來一張名片。
“謝謝。不過不需要。我就不浪費國家醫療資源了。再好的醫術也隻對需要、想要治療的人有用。還有,”俞央倒回來,屈起手指在玻璃櫃上敲擊兩下,一手摘下頭頂的棒球帽,露出其下遮掩住的含笑眉眼。
“您覺得我很像抑郁症患者?有什麼想不開需要去死的?”
他演技确實很好,外表看上去就像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眼尾上挑,即使不彎嘴角也像噙滿笑意。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啊。”
俞央戴回棒球帽,右手食指并上中指,大拇指與其成九十度,其餘兩指自由彎曲着,中指抵上太陽穴,随着嘴裡舌頭靈活地一勾,發出“dar”一聲響的同時,右手向前探出一小段距離。任誰看都是一副神色飛揚的神色。
“老闆再見,祝您生意興隆!”
随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