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我就和刀峰一樣,至少她還知道自己來學院的理由,而我,連這個真相也要我自己去發現。”
“……”
王木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想說的都完了。要再散散步嗎,還是就回去?”
“我走不動了。”
我重新坐了回去。
感到低落的時候,我總有一種本能的嗜睡反應湧上身體,什麼都不想做,渾身的力氣都好像被抽走了,無法再支撐起自己的軀體。
虛弱地躺下,我閉上眼,感受着地上的沙塵被風吹得埋進了我的發絲間。
“起來,我背你回去。”
我喃喃:“我也不想回去了。”
“那你還能去哪?”
我還能去哪裡呢。
她蹲在我身邊,主導着把我扶了起來。
随意拍了兩下我沾滿灰土的頭發和外套,她拉過我的胳膊,撐起我癱軟的身體抗上自己的肩膀。
我搖搖晃晃,趴在她的背上,勉強環住了她的脖子。
“走了。”
王木很輕松地載着我走了起來。
隔着外套,有些溫暖的身體,堅硬中帶點柔軟的接觸,還有她背着我行走時彼此身體之間的律動與碰撞,屬于另一個女人的體溫,親密無間,好熟悉的感覺,就像小時候媽媽和姐姐抱我那樣。
可她隻是我的一個同學而已。
“我想我媽了。”
“我媽是個特别普通的人,做一份平平無奇的工作,過了半輩子樸實無華的生活。”
“那很好。”她回。
“以前我和姐姐總是不理解,世界這麼精彩,身為一個人,為什麼不去多做一些挑戰,多體驗一些經曆呢。”
“連我和姐姐做人生裡重大決定的時候,我媽在鼓勵之餘,好像也總是向我們傳遞着她的價值觀,人隻要平平淡淡的就好了。”
王木:“嗯,說得挺好。”
“選擇進軍隊,或許就是因為我讨厭那樣一成不變的生活。可是在舟,哪怕是當軍人,也還是小打小鬧一樣的日子。直到我來到這裡,”
我咬了咬下嘴唇,
“短短的時間裡,我感受到了好多敵意,從四面八方而來,現在,我甚至覺得這裡面,還有一方是來自舟的。”
“多好笑啊,我這個白癡希望星系有一天能和平統一的美夢破碎了,我期待和其他部族的人友好相處的幻想也打破了。”
“我好想回家。”
“再給我一個機會,我永遠呆在舟好了。”
她沉默。
視線裡,遠遠地,我看到了作為我們宿舍的那間小屋,房内燈光亮着。
阿基回來了嗎,她們又都在做什麼呢?
來自不同部族的同學,有着和我迥異的過往與人生,就這麼在學院片刻短暫相處了後,她們于我,我于她們,又意味着什麼呢。
“能不能不回去?”
王木背着我,停下腳步:
“很晚了。”
“反正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好像也沒有人在乎我。”
她朝遠處望了眼,開始往宿舍相反的方位慢慢走着。
王木向後伸手,扶住我的腿:
“你總說舟,說媽媽、姐姐,在意有沒有人關心你、愛你。沈博,你離開了其她人就活不了了?”
“因為……”
我的視線模糊了,淚水迅速地在我眼眶裡湧着,那種直鑽心底的情緒四處紮着我,發酸、泛熱,
“這些都是我覺得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
我把臉貼到她肩上,埋在自己的手臂間半哭半笑,
“人怎麼可以沒有媽媽的愛,怎麼可以沒有家人和朋友,沒有屬于部族的關照呢,如果可以,”
“我也想愛遍世界上所有的女人。”
“……”
好荒唐的話。
可是說出口的一刻,我竟然克制不住地哭了一聲。
當那滴眼淚終于攢到了極限,奪眶而出的時候,一道警鈴突然在我腦裡敲響了,我快速而用力地拍着手下那人的肩膀:
“嗚、快點放我下來,眼淚,我的眼淚水要滴到你身上了!”
“什麼!?”
王木回頭确認了下,立刻驚慌地把我放了下去,在我腳落地後,三下五除二地甩開了我搭在她身上的胳膊,并且馬上脫掉了身上那件外套,伸手在後頸瘋狂摸着:
“在哪,在衣服上嗎?”
“沒有。”
“還沒掉下去。”
我跪在地上,那顆大大的淚珠已經在我的臉頰上炸開,濕濡一片。
她一邊檢查着一邊後退,越退越遠,眨眼間已經離我隔了好幾步。
我被這個畫面刺激,開始放肆地哭泣。
“王木,我讨厭你!讨厭你們每一個!你們總是有那麼多莫名其妙的規矩和習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來到學院以後,我好像每天都在道歉。”
“多少次我的笑臉換來的就是默不作聲的走開,多少次我努力找話題結果迎來的隻是無盡的回嗆,”
“無論做什麼,無論多小心,總還是會冒犯到你們,隻能不停地說對不起,不停地糾正自己,現在如果列一張和你們相處起來要注意的清單,它可以有這麼長!”
“這麼長——!”
我張開雙臂,誇張地對着空氣比劃,像個瘋子那樣大喊。
“……憑什麼,我隻是想和你們好好相處而已。”
我哭着,
“為什麼要讨厭舟……”
她愣在原地,等我的抽泣聲漸漸弱下去。
“你真來月經了,這麼激動?”
“……沒有。”
我抹了把眼淚,沒好氣地堅持說,
“我來月經也不會激動。”
王木走近我的身邊,像之前那樣蹲下。猶豫片刻,她把手縮進衣袖,捏着卷起的那節布料,輕輕地提到我的臉邊,象征性地為我擦了兩下剩下的淚水。
我吸着鼻涕:“不是會很難受嗎?”
她:“可你在逼我這麼做啊。”
淚水又随着委屈泛了上來,我:
“所以怎麼都相處不好,大家彼此都不舒服就是了。”
“你走吧,别管我了。”
她的臉在我眼前逐漸模糊又猛地清晰,那是我無法停歇的淚水一遍遍随着滴落在洗刷視線,我停下所有動作,直直地盯着她,唯有眼淚在滴淌。
王木垂下了眼。
我本以為她就要放棄這場與我曠日持久的“鏖戰”了,她卻突然偷偷地笑了起來,一種揶揄而滑稽的笑容少有地出現在了她一貫嚴肅的臉上。
噗嗤一聲,在我靜默流淚不停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呵哈哈哈。”
“你以為你做的這些大家感受不到?所以我們才那麼喜歡你啊。”
我:“?”
她偏過頭,收斂了笑容,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
“噢,沒有‘我們’,其她人我不知道。”
我擡頭:“你說什麼?”
“沒什麼。”
我:“那你跑什麼?”
起身的時候,王木已經彈射般地跳到了遠處,她雙手插着腰,笑得岔不過氣:
“沈博,看你那樣,太搞笑了。”
“你再說一遍。”
“!”
“再說一遍。”
“哎,冷靜!”
這個靜谧而瘋狂的夜晚,深土壟的晚風為我們莫名其妙的一場追逐奔跑伴着溫柔和諧的奏。
心髒隆隆跳動,一切活力好像又都回到了身體。我狂奔着,追着眼前那個肆意跑動的身影,在沙塵的呼嘯裡聽到了雷電閃爍般的噼啪,也聽到了心中甜蜜的欣喜。
沒有什麼,比一場傾訴和哭泣過後,邊跑邊笑,追逐打鬧着的我們更适合這個孤獨、荒謬而難忘的夜晚了。
我大口喘着氣:“你給我……停下。”
王木也扶腰呼着:
“哈……都跑哪兒來了,離宿舍十萬八千裡了。”
我:“問你啊。呼,我們回去吧。”
王木:“回吧。”
我們靜靜地并肩走着。我隻覺得百感交集,然而再濃的情緒好像都随着眼淚和汗水的排出而釋放了不少。
“繼續保持你的‘好奇心’,在學院闖闖禍不好嗎,你一個新兵還能把深土壟鬧翻天不成?”
“探查的真相寥寥,這麼早下定論有什麼意義。”
“知道了,”我回,“你這樣說顯得我很幼稚。”
“本來就是。”
她說:“對了,那枚徽章我先幫你保存一段時間吧。”
我:“你怎麼保存,要不然先放宿舍的儲物櫃好了,那邊看起來還挺厚實的,帶在你身上不會有影響嗎?”
“實在不行,上交學院吧,這個情況我也不知道怎麼處理了。”
王木停下了腳步,我回身,看到她掀開了外套,在她的腰間,有着一個格外眼熟的裝置。
開啟後,一小股金屬液體湧動着從裡面緩慢地流了出來,在空中騰飛着,繞到她的掌間,逐漸包裹起我從舟帶來的那枚Z字章:
“先這樣吧。”
“真神奇啊,你身上還有多少秘密呢?”
“大概沒你腦子裡的胡思亂想多,也比不上你眼淚的一半吧。”
我擡腿,佯裝着要去踢她,突然察覺到了什麼:
“對了,現在我也算稍微了解一點晞鋼了,你之前說,你這個也是晞鋼嗎,那為什麼——”
“為什麼它不是硬的,為什麼它會随着我的掌控流動?”
我:“……其實我想問的是,難道你攜帶的這些不算‘大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