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乎意料的偷聽,讓我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原本就不算好的心情也跟着跌落谷底。
這場劍鋒暗藏的談話,主題簡直是直愣愣沖着舟和周緊去的。
從前和我們一樣前來星系學院進修的學長們,數年過去,同學之間的關系竟然變成了這樣。
更何況,看她們的身份,矛盾似乎并不隻是存在于個人之間,而是各個部族。
又回到那個主題了。
我打破沉默:“還不如不聽,這下搞小動作遭報應了。我以後不幹這種事了。”
“忙活半天得出一個結論——沒事别瞎折騰。”
大戎:“周緊是誰,沈博你認識嗎,怎麼聽起來怪厲害的!”
刀峰給了她一記眼刀:
“别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我們和她也沒什麼關系。”
大戎回她:
“我說你這躲躲閃閃的态度就不對,搞得人家舟真有什麼似的!怎麼沒關系了,沒聽見她們說的周緊是我們學長嗎?”
刀峰閉了嘴,那人擠過來壓到她身邊,調侃道:
“你看,至少剛見到的倆人隻是南岸和娅妲妃的,咱北岸和刀鋒鎮的學長還不知在哪呢,你緊張什麼。”
大戎斜過身子來,也拍了拍我的肩:
“再說了,我們北岸和南岸有仇,這是真的。沈博,說不定我倆部族是好姐妹。你們幾個,就因為别人三言兩語的對話,把自己人的關系搞這麼僵?”
刀峰:“沒有,就當沒聽到,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
我裝作被安慰到了地點點頭,接着還是忍不住扶起額:
“其實我認識周緊,雖然也不是很熟吧。”
“或許她們說的都是真的。”
腕表上鍊接的界面已經斷開,裝置也無法再在距離内被搜索到了。
我機械地删除着無線連接,清除掉過往的數據,那段自動保存的錄像——我猶豫了兩秒,心煩地删掉了它。
“但是,”我有些含糊,
“舟到底怎麼回事……”
大戎:“你别說,就你那隻小蟲子這次偷聽到的信息可不少。我好像記得有什麼‘紅門警戒’,‘重啟明塔’,還有‘虛拟場訓’,就連今天看到的那倆女人竟然還是我們的學長,之後會見面!”
“這學院的事情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咱們現在日複一日的無聊課程,總算不是全部生活。”
“這些事等基姐回來的時候咱們問,她會肯回答嗎?”
“诶,你說她們打起架來是不是要比我們厲害點,接下去的訓練和任務會好玩嗎,有沒有那種新舊學員大比拼,聯誼賽之類的!”
我們聽着她滔滔不絕的話,各自懷揣着不同的心思。
“你倆怎麼不說話。除了舟的那個周緊,這場戲的主角就是你們部族學長了吧?”
她點了房間裡剩下兩個一直沒開口的人。
床位本就在下鋪,阿比和王木兩個人都坐在自己的鋪位上看完了整段直播影像。
相比于我們幾個翻身下來湊近了彼此擠成一團,她們反倒頗為生疏地各自靠在一邊,直到現在,還沒有要發言的意思。
王木不知是不是因為觸碰到我體.液的原因,躺着的時候總有種病怏怏的臉色,再加上她本身的性格,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冷淡緘默。
阿比則一直是那種瞧不出波瀾的神情,無喜無怒,隻是認真在聽着我們說話。
“嗯,”
阿比頓了頓,緩緩開口:
“Terra……我也認識,不過,也不太熟。”
“你們都不簡單啊,大家不是普通的軍校學生嗎,這種人物也是随随便便就能認識的?怎麼就我一人不知道從前的學長嗎,真奇了怪了。”
大戎剛想發問最後那個人,一直半躺着看監控的王木突然“噌”地爬了起來:
“沈博,今天晚上你還出去散步嗎?”
我:“啊?”
“走吧,出去走走。”
“現在?”
大戎:“你倆病殘大半夜發什麼瘋,折騰一天也該歇歇了吧,明天可沒有休假了。”
王木直截了當:
“我有話要說,對她。”
抛下這句,她起了身往外走。阿比從後面朝她扔了一件外套。
我愣了兩秒,抓起衣服,也跟了出去。
深夜的深土壟恢複了我們平日最熟悉的樣子。場地周圍零星的照明燈光重新打開,孤涼的夜幕在這寥寥幾筆人工電力的點綴下更顯得不可觸及、漫無邊際。
我裹緊了身上的外套,感到一種失落和孤獨像夜風一樣直蹿内心。
“你想說什麼,一定要現在說嗎?”我停下了腳步,
“這麼正經,我都不确定今天的自己還能不能承受更多的消息了。”
她不解:“你承受什麼了?”
我歎氣,直接坐在了地上:
“下到隧道的時候,我比任何人都要強烈數倍的生理反應;監聽學長談話的時候,她們對于周緊和舟尖銳的評價,甚至是對于我們部族的厭棄;還有從始至終,那種和我心中的猜測越來越對得上号的感覺,”
“我的故鄉舟,好像藏了很多秘密,而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為何,單獨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不自覺地就把這些一股腦都說出來了。
今天,我對于王木的暴露,從身體到内心,從始至終是不是都太多了一點。
“就這些?星系裡部族間不對付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她回過頭,
“你說你們舟的秘密,那怎麼了嗎?”
我望着天空。這裡沒有書本裡描繪的美麗星空。厚厚的雲層和風沙蓋住了一切,從前在舟做的美夢好像也跟着這個真實的世界一同消散了:
“讓我覺得我不被尊重,不被關愛。這不該是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舟,要知道,我們連自己的首領,自己的政治、生活事務都是靠手裡一張張選票投出來的。”
“到底有什麼事情一定要瞞着我,到底為什麼,要讓我來參加星系學院的集訓。我簡直就像是被舟毫不在乎丢出來的。”
我撇過頭,
“我不也是個人嗎,我有我自己的人權。”
王木走近我的身邊,蹲下來看着我:
“神女啊,我眼前這還真是個被寵壞了的無憂無慮的孩子,你說這些話,有這些想法,聽起來隻是因為被媽媽保護得太好了。”
“總有些事是普通人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的。”
我:“這當然很重要。我們之所以作為人活着,就是因為有充分的權利和尊嚴,能知道真相,也擁有選擇的自由不是嗎。”
“所以,到底是什麼事呢?”
“我有東西送你。”
我擡頭:“噢,總算有一個好消息,是什麼?”
我坐着朝前俯身,半跪在沙地裡的王木也向我靠近。
她伸出手,握着的拳頭在我眼下慢慢攤開,展開蒼白而修長的五指,那寬大的掌心中央,躺着一枚小小的金屬徽章,在周圍的燈光下閃爍銀光。是一枚Z字形的金屬章。
“我今天不小心把它弄丢了?不對……”
我此刻的臉色更加疑惑了。
“之前下到甬道,我身體産生不适的時候,你趁機把它摘下來了?”
我摸了摸空蕩一片的領口,終于找到了違和感的來源,衣服上的褶皺好像還記錄着今天她今天對我衣服的拉扯,原來是為了摘這枚章。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剛要伸手去拿,我又被自己察覺到的一種詭異的氛圍制止了。
王木張着手,那枚金屬Z字章就這樣靜靜地躺在上面,她擡起頭盯着我:
“沈博,其實第一天看到你這枚徽章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但是,因為很多原因,我沒有立刻說。”
發現什麼?王木,娅妲妃族人,深土壟的變化,今天的遭遇,這些串聯起來,隐隐有一件總是存在着的要素,我好像已經預感到了什麼。
“這枚你從舟帶來的徽章裡,有晞鋼的存在。”
“什麼!?”
“什麼……”
我們凝滞了很久,直到我伸出手,固執地要再觸碰一次那枚金屬章,就像從前許多次我小心翼翼又鄭重其事地把它佩戴在我身上那樣。
它還像從前那樣有着極其細膩冰涼的觸感,圓潤精緻的邊緣幾乎完美無瑕。
我的身體沒有産生任何異樣,也和從前那樣。
原來傳聞中的晞鋼已經陪伴了我那麼久,原來……
是啊,如果晞鋼真的是星系裡這樣一種特殊而強力的存在,舟又有什麼理由不去了解和擁有她呢?
一時間,我感覺自己無法思考了:
“再多說一點。”
她托着那章,也托着我的手:
“含量極其之少,被特殊手段處理過了,所以,平時佩戴的時候對于你幾乎沒有任何影響。”
我:“……”
“深土壟出現了大量的晞鋼。今天去到交通軌道的時候,我能感覺到距離她越來越近,然而據我估測,以我們下降的深度,她不會對普通人造成太大影響,最多隻是身體略微的不适。”
我:“可我還是産生了劇烈的反應,而你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把它摘下來,就是它,讓你的判斷出現偏差了麼?”
王木說得委婉:“很特别,它就像一根引爆晞鋼之力的導索,或者說,更像一片測試劑,給予了佩戴者最為直接和猛烈的反應,告知晞鋼的存在和信息。”
我回憶起今天在隧道中那種強烈得幾乎休克的感覺:
“隻是告知這麼簡單?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反而覺得它更像是一個警報裝置,讓我不要再靠近一分一毫。”
舟什麼都知道,偏偏不告訴我,還讓我帶着這個鬼東西,遭了這麼大的罪。心底已經有一股失望而怨恨的憤火在燃起。
“……或許吧。”
王木岔開了話題:“之前聽你說,你從來不知道‘晞鋼’的存在。”
我點了點頭。
王木:“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晞鋼在其他地方都很稀缺,除了娅妲妃族人,真正見識過晞鋼的女人并不多。隻是,我沒想到和你說這些,你反應會這麼大。”
心頭的那股郁悶和怒氣不知該往哪裡撒:“那你還說。”
夜風刮起她的頭發,露出了她整張蒼白硬朗的面孔,王木的神情卻很柔和,以至于那些五官比起平時甚至還少了幾分冷酷:
“晞鋼已經在深土壟大量出現,學院的所有人對于面對她這件事,或早或晚,都無可避免。”
“舟為什麼沒有告訴你這些我不清楚,但至少,讓你來到星系學院,意味着你們部族已經放開了對你知曉星系真相的禁锢。”
“今天,在通道裡,我看得出來你相當痛苦。佩戴着這枚來自家鄉的徽章,在初接觸到晞鋼的時候又産生了那麼嚴重的症狀,我不覺得直到這種時候,我還有什麼必要瞞着你——”
“瞞着你這件小事。”
“你沒有和别人不同,沒有體質羸弱、天生缺陷,沒有訓練不足、力不勝任。你隻是戴了它而已。”
那枚Z字章往我面前送了幾分。
良醫徹底診出了病症,并宣判我依舊健康。
看着那枚小巧精緻的徽章,我卻依然有種渾身發麻、虛脫冒汗的錯覺:
“是啊,如果晞鋼真的那麼神奇,那麼重要,她們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我對于舟來說到底是什麼呢,是個搭載試劑的實驗體,是個為她們檢測晞鋼存在的信号标,還是個為了堵住悠悠衆口充數的新兵。”
她:“沈博,你為什麼總要往這些方向想,這隻是一枚含有晞鋼的徽章而已,僅此而已。”
我腦海裡的念頭揮之不去:
“其她部族的人說着,‘還有什麼必要讓舟的人來參與學院集訓嗎’,舟派了船員來,卻又要用這枚徽章勸退着我接觸晞鋼。”
“呵,”我笑出聲,“我是風箱裡的老鼠麼,兩邊受氣,兩頭受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