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外人,為免引起鄉民誤會,不如唐某帶兩位到處走走?”
吳永力神情僵硬,那個“外人”十分刺耳。
吳永力遲遲沒有回話,唐廷瀚也很有耐心,滿臉笑意地等着面前兩人回複。
吳永力絞盡腦汁想着拒絕的說辭,期間不時看向饒百善。
片刻後,饒百善像是剛知道唐廷瀚要幫忙,如夢初醒般露出感激的笑。
“二爺是大忙人,我們本意不想打擾二爺,但二爺這般好心,我等再拒絕實在不識好歹,隻能厚顔勞煩二爺了。”
吳永力驚得瞪大雙眼,但唐廷瀚在場他不好多問。何況此時他也明白過來,唐廷瀚根本就不會容許他們拒絕。
唐廷瀚得到滿意的答複,便深深一笑,“兩位差爺,時候不早了,不如先到譜口沖休整,也算巡查溫和裡,明日在下再陪兩位去尚賢裡?”
話都說到這份上,饒百善和吳永力哪有反對的理由。
何況他們從縣城一路走來,确實疲累,原本也打算在花橋市休息一夜再作打算。
他們一行人走過花橋,沿檀江北岸,經教書塘、雙江口,最後從下義江橋進入譜口沖。
到下義江橋已走了快七裡,進譜口沖後沿着山麓又走了三裡半路,才到唐家大屋,足足走了半個多時辰。
路上,出乎饒百善和吳永力兩人的意料,唐廷瀚居然主動提起“農民聯合會”,說是佃戶不堪地主盤剝,活不下去,決意聯合請求地主降租。
大同社一向憂國愛民,便居中作一說客,調解雙方矛盾,免得哪一方沖動之下犯下彌天大錯。
吳永力全然不信唐廷瀚對事情的“描述”。
他心裡把“佃戶不堪地主盤剝”換成了大同社挑撥主佃關系,“說客”換成了“幕後黑手”,“哪一方沖動犯下彌天大錯”更是理解成了“要是最後不滿足我大同社,就掀桌子”。
當然,心裡這麼想不耽誤他和饒百善嘴上誇贊大同社心善。
唐廷瀚似乎是說開心了,竟然将農聯的目标和組織結構一并說了。
農聯的目标很簡單,便是為佃戶等弱勢群體讨公道,具體而言,就是“減租減息”、“鏟奸除惡”。
農聯的組織也不複雜,最基層是聯合臨近數個自然村落建立起的村級農聯,村級農聯還會再次聯合,成立一個區級農聯。
區級農聯協作,為會員向地主、債主“争取”“減租減息”,并組織會員掃滅區内的惡霸勢力。
同時,大同社在區村級農聯派駐助農員,以方便大同社和農聯“溝通”。
饒百善和吳永力豈能看不出農聯本質上就是大同社的下屬機構?
他們更好奇大同社為什麼要幫佃戶做這種得罪人的事,要知道地主才是大同社的顧客。
唐廷瀚自然不會為他們解釋,或者說早已解釋過了——
大同社憂國愛民,做好事罷了。
到唐家大屋後,唐廷瀚送他們安排去客房,途中竟然見到花街堡的李義有和周盛。
他們因為花街堡到縣衙上報剿匪之事而面熟。
他們心裡都知道剿匪是怎麼一回事,但始終隻是“心裡”。
如今在唐家相見,又是這種特殊時期,那層窗戶紙仿佛即将要被戳破,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唐廷瀚沒讓他們溝通,上前與李義有周盛二人說了幾句客套話,便領着饒吳二人離開。
到了客房,饒百善和吳永力很有默契地沒提及花街堡兩人。
傍晚,他們本以為劉今钰會見他們,興許還會擺一桌宴席,但沒想到并沒有任何人找他們,晚飯也隻是唐家下人送來的幾道菜。
有肉有菜,但吳永力還是有些失望。
饒百善卻樂得清靜,高高興興吃完飯後便往床上一躺準備睡覺。
吳永力卻睡不着,饒百善中途醒來發現他沒滅燈,問他怎麼了,他也沒隐瞞,說自己擔心唐廷瀚看着他們,縣尊的任務完成不了。
饒百善卻笑道,“你甚麼時候辦事這般認真了?大同社一早派人等着我們,想必已經為我們準備好要告知堂尊的‘民意’。
“我們如實轉述便是,難道堂尊還能不明白?”
吳永力歎息一聲,“隻怕堂尊生氣,為難我們。”
饒百善道,“上次劉社長打了胥吏,回縣衙後,堂尊為難你了麼?堂尊曉得分寸,你放心。”
吳永力默然,心想朱佐是沒訓他,卻說他與李更祥私自外出,罰他月錢以儆效尤,他心疼得很。
何況那事本該是何起蛟去做的,再不濟也該是李更祥的全責,結果他莫名其妙被揍,又被罰俸,簡直是無妄之災!
饒百善說了句“早點睡”便不再說話,很快呼聲響起。
他也知道多想無益,放下心神,慢慢的意識模糊,隐隐約約聽見一陣遙遠的哐當聲和呼喊聲,但他眼皮隻是輕輕抖了抖,到底沒有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