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悶頭還想說話,劉今钰卻斜伸出手,擋在賈悶頭身前。
賈悶頭悻悻閉嘴,劉今钰說道,“确實是官兵的甲。布面甲是邵陽縣花街堡王千戶‘饋贈’,我身上的紮甲,是花錢買的,哪裡來的連我都不曉得。”
王忠銘失笑搖頭,“還能從哪裡來,隻有九邊,或者京營。南方官兵連棉甲都沒有,何況紮甲。”
劉今钰問他,“你是官兵?”
“我不是。”王忠銘回答得十分幹脆,“但我以前是。我屋是軍戶,永州衛缺人,我被勾補進永州衛。
“因武藝不錯,被朱老爺看中。他使了手段,把我從永州衛要走,要我當他護衛,并教授其他護衛武藝。
“為安定我心,朱老爺又接我父母到零陵,給我安排婚事,沒好久我婆娘生下一兒一女,那是我這輩子最惬意的時候。
“我有了崽,朱老爺便常常讓我帶着一幹護衛與零陵城裡的其他勢力械鬥。我心裡念着朱老爺對我的恩情,每每舍生忘死,朱老爺也愈發倚重我。
“朱老爺為甚要與人械鬥?當然是為了銀子。
“朱老爺年輕時可是狠角色。他是宗室,卻是最低的奉國中尉,爺娘死後帶着妹妹乞讨為生。
“某次被乞丐欺負,他一時激憤殺了乞丐,本以為要麼被官府抓走,要麼被乞丐報複,沒想到官府根本不管,那些乞丐欺軟怕硬,見他敢殺人便不敢再惹他。
“他說那時他突然明白要活下去便得狠,于是領着一幫跟他一樣活不下去的宗室,坑蒙拐騙甚麼都做,還跟别人争地盤,每次不要命地打架。
“别人打不赢他們,便告官,他帶着一幫宗室在縣衙哭訴,還作勢要上吊,要撞牆。縣老爺哪敢讓宗室成群撞死在縣衙,便把訴狀打了回去。
“自此他才算混出頭,零陵城裡黑白兩道都得給他面子。他家業愈大,便招了蠻多我這樣的人,盡心安置,就為了我們忠心。
“那些年為擴張地盤,除了械鬥,我們暗殺敵首、清查奸細、抓捕叛徒、鎮壓鬧事佃戶……還有青龍寨,也是我們拼命打下的。
“但那些事都不是我想做的,我也不想過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隻是為了報答朱老爺必須要去做。
“我的心思後來大概被朱老爺曉得了。他那時應該就對我有些不放心。
“後來我知道自己成了逃戶,我原以為朱老爺不會這般處理。朱老爺知道我曉得此事後,為了我安心,同意我不接觸外邊的事,隻負責教導新人武藝和貼身保護他本人。
“那時我仍舊感激朱老爺,但……但總是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我不管事之後,這些事朱老爺都交與鄒光文——啊?為何是鄒光文?因他是朱老爺親外甥,朱老爺真正的心腹。
“朱老爺做大之後,田産商鋪都交給鄒光文,鄒光文經營得有聲有色,朱老爺自然對他更加信任。
“我對此事沒有意見。隻是鄒光文後來為了清除我在護衛隊伍裡的影響,将跟我親近的人都打發出去,還害了人命。
“我求朱老爺給個說法,朱老爺卻用銀子擺平家屬。家屬不再堅持,我也就閉嘴了,隻是心裡對朱老爺失望。
“現如今想想,我不該失望,我一早就該曉得朱老爺是自私自利的人。
“他為了自己外甥可以冷眼旁觀為他賣命的人白白冤死,他為了自己的命也可以不管自己外甥死活。
“你們挖地穴埋炸藥炸倒寨牆後,他着急逃跑,我問他等不等鄒光文,他卻隻想逃。
“所以我殺了他。要是能逃走,我不會殺他,但我曉得我與他逃不掉。你們等了好幾日才全力攻寨,定然在外面布下了天羅地網。
“既然他能放棄鄒光文,那我拿他的命換我的命又有甚麼錯?
“當然,能否拿朱老爺的命換我的命,得看劉社長你的想法。我不想死,劉社長,你想要我做甚麼,我都可以盡力去做,隻求你饒我一命。”
王忠銘說得誠懇,将劉今钰想知道的和原本沒有打算問的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她自然也坦誠相待。
“你能不能活不是我來決定。我早已答應東方林場那些人,此次進犯林場的人,是生是死,是罰是放,都由林場所有人一起決定。”
王忠銘愣了愣,露出難以理解的神情。
劉今钰沒有就此多作解釋,隻是繼續說道,“當然,隻要你願意配合,我會幫你。
“如果你沒說假話,真的隻是朱老爺貼身護衛,沒做過傷害林場的惡行,我有八成把握保住你命。”
經過劉今钰跟林場衆人商定的規則,此次公審,重點在進攻林場時犯下的罪行,被審判者以前的行為隻是參考,除非犯下極惡劣的大罪,才會一并列入罪行名單。
畢竟大同社能力有限,資源也有限,承擔不起全面“追溯過往”的代價。
劉今钰雖然做出保證,但王忠銘還是有些失望。
見王忠銘沉思不語,劉今钰認為他已經說完想說的話,自己暫時也沒什麼要問的,便決定離開。
賈悶頭很是積極,快步去開門,他對王忠銘觀感很差——哪怕王忠銘說再多借口,他也是個背主的小人。
“劉社長,我還有話要說。”
劉今钰剛走到門口,王忠銘語氣略有些急切地将她叫住。
“劉社長,我這裡裡還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