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白雪皚皚,唯有四面矮山丘上的常綠喬木透出一絲生氣。也有村落,但很少見着人,許是都躲在房中。
劉今钰覺得現下這冬天比2008年的雪災還冷。
不過……她偏頭看去,有人陪着她一起踩雪,心裡卻是暖暖的。
“往後會越來越冷,”劉今钰哈着氣說道,“那些窮人會越來越難捱。”
何起蛟瞥她一眼,女子臉上不似作僞的憂愁讓他心髒微微一顫,“想來我們神通廣大的活菩薩劉今钰是有法子的。”
劉今钰瞪他一眼,“你這狗吏,甚麼時候學會的嘲諷話。”
何起蛟憋着笑,“我可不敢嘲諷,劉社長手下個個精兵強将,我一個狗吏哪裡惹得起?
“何況,我這個狗吏也沒說錯話。大同社活人無數,王府宗理親手寫的‘濟世救民’,府城流民争着搶着去譜口沖,不是活菩薩是甚麼?”
劉今钰點點頭,“如此才對,言之有物,舉例恰當,這才是誇人嘛!往後麻煩按此标準誇我。”
何起蛟啞然失笑,搖搖頭不再說話,劉今钰得意洋洋地看他一眼,像是在說她又赢了一局。
走了一陣,劉今钰哼起曲子,何起蛟聽了半天也分辨不出是哪兒的曲,與他平日聽的全然不同。
她的身上,總有那麼多新奇的東西。
“多謝你送的蜂窩煤,放在你給的鐵皮爐子裡,燒水做飯取暖都十分方便,我娘誇了幾次。”他說着說着聲音便低下去,竟有些不好意思。
“跟我客氣甚麼!”劉今钰看着他笑,“上次我不是說了,你是我的人,你娘便是我娘,孝敬自家娘說甚麼多謝。”
何起蛟身子一滞,心髒怦怦直跳,臉通紅通紅的,眼睛轉來轉去,總覺得看哪裡都不合适。
他許久沒這般慌亂過了。
劉今钰瞧他害羞模樣,心裡甚爽,繼續挑逗,“你裝甚麼小媳婦作态,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甚麼純情小處……
“咳,我便不信,你這般大年紀,又在快班這等……魚龍混雜的地方混了幾年,就算沒心上人,連女人滋味也沒嘗過?”
“沒……”
何起蛟耳根早就紅了,脫口而出想要辯護,卻忽地意識到什麼,哼哼兩聲,加快步伐将劉今钰抛在身後。
“你莫胡言亂語了,城門快關了,莫再耽擱時間了。”
“唉?你當真是童男?承認不丢臉,在我這可是加分項!”
劉今钰笑着追上去,聒噪不已地解釋着“加分項”是什麼意思,她還有哪些加分項。
何起蛟隻當耳邊多了隻蒼蠅,閉着嘴不說話,隻一昧地趕路。
距邵陽城不到三裡時,前方山體遮掩的轉彎處走出兩人。
他心頭一驚,步伐放慢。
選在臨近天黑時從城裡出來,或許是附近的村民,但這麼晚還是有些奇怪。
劉今钰也察覺到不對,一張笑臉冷下去,跟着何起蛟往前走了兩步,“他們腰間,挂着的是刀麼?”
何起蛟面色一凝,卻見第二撥人現身,在十人以上。
心中警鈴大作,他對劉今钰重重說道,“快跑!”
卻不想後面山林裡也有十來人踩着雪回來,手裡都拿着刀子。
何起蛟前看一眼,後看一眼,将劉今钰往西面一推,“野丫頭,進山裡,往西北走,從南門進城!”
劉今钰搖頭,張嘴要說什麼,卻被何起蛟打斷,“野丫頭,你身上擔着數百人,不要任性,這些人不是邵陽的,斷不會像餘缙那般忌憚你我。”
劉今钰面色凝重,一動不動。
何起蛟焦急不已,揮動着手,“走,快走!他們定是找你麻煩的,我不會有事。我有事也無妨,我一條爛命,多少人盼我死,隻望你幫我照顧我娘!”
劉今钰抓住他躁動的右手,又抓住他無措的左手,四隻手合在一起,“可是我不覺得無妨。可是我不想你死。”
何起蛟怔住,劉今钰微微一笑,“我可是神通廣大的活菩薩,這點人便應付不了了?狗吏,莫小看我。”
前面哄然大笑。
“沒想到,賊匪頭子竟與快班班頭卿卿我我,當真是一場好戲!”
說話的是前面十來人中走在最前頭的。
那漢子口音很重,劉今钰一時沒聽懂他在說什麼,何起蛟卻突然說道,“是武岡口音。”
兩人對視一眼,若有所思。
前後二十幾個漢子越逼越近,其中幾個不懷好意地大笑着,大聲叫喚,讓他倆乖乖投降。
“說甚廢話!”劉今钰面向前方來人,“你們再敢往前走,便是死路一條。”
前後圍逼的漢子盡皆大笑。
最開始說話的男人不以為然地往前三步,“你馬爺我現下便往前走了幾步,死路在哪?可是劉社長你腳下?”
又是一陣滿是嘲諷的大笑。
“你等外人,就在府城外行兇,也不怕……”
何起蛟厲聲呵斥,卻不想劉今钰擺擺手,從棉襖裡掏出一把火铳。
準确地說,是總長一尺多、重三斤餘的燧發短管手铳。
與長管燧發槍相比,這把手铳整體縮小。但在槍托與槍管之間,即燧石擊發裝置下方,多出一個滾筒形制的裝置。
何起蛟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