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今钰的聲音十分輕,但在他聽來卻像是一口懸在他心頭的大鐘被敲響了。
理智告訴他要拒絕,但他咽了咽口水,沒說一句話。
“這法子我連楊文煊都沒說。你想知道,便得是我的人。”
劉今钰身體往前傾,何起蛟的臉越來越紅。
他心底無數聲音在呐喊,讓他後退,但他卻釘在了原地一動不動,發顫的眼神放在劉今钰的長睫毛上,也一動不敢動。
“你不說話,我便當你默認了。”
劉今钰的聲線并不柔和,但此刻卻讓何起蛟整顆心軟了。
“王府所圖,無非‘利’字。他若知曉,留下大同社方有更大的富貴,便不會動大同社。
“但光是這般也不夠。大同社與王府,不能是上下關系,隻能是合作關系。
“我動打行,便是告訴王府那位宗理,真逼急了我,我會讓他賠了夫人又折兵。
“我敢這麼做,既是因為我有退路,大不了去四望山幹回老本行,也是笃定那宗理不是蠢人。
“江川國除國三十餘年,他并非爵位最高的一任宗理,卻是最有希望襲位的宗理。
“他是聰明人,必然會抓住一切機會向上爬。與之相比,面子算甚麼?何況除去打行,并非不能為王府‘增光’。”
劉今钰幾乎能笃定朱定焫不是蠢貨。
楊文煊查閱過他手機裡保存的地方志資料,得知朱定焫在江川國除三十七年後的崇祯七年成功繼承郡王之位,可想而知這位殿下有些本事。
光有本事還不夠,武岡那位即将襲位的岷王是個貪财好色的昏庸之輩,朱定焫想上位,定然少不了錢财。
所以劉今钰打算把打行的大部分錢财偷偷送給王府,加之玻璃鏡的誘惑,足夠打消王府的觊觎,至少一兩年内沒有問題。
但何起蛟不知道這麼多。
他語氣急切,“你這是在賭!”
“賭?也許罷!但我堅信我能賭赢。”劉今钰輕笑一聲,“說到賭,我還想賭另外一件事,便是……”
她越湊越近,何起蛟稍稍平複的心髒又陡然加速。
“賭你喜歡我。”
何起蛟感到什麼柔軟的東西觸及了他的臉頰。
他瞳孔放大,心髒猛地一跳,血液凝固一瞬後如巨浪般在體内翻滾。
他微微張開嘴,卻一個字沒說出來。
臉頰的壓力忽地消失,他聽見一陣腳步聲響起,一道輕快卻又堅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覺得,這件事,我也能賭赢。”
那聲音明明已經消散,他卻覺得仍在大堂裡回蕩。
他僵立良久,蓦地一聲歎息。
“我方才,是被調戲了麼?”
……
風暴驟然而至,又驟然而去。
快班衙役李更祥因誣告被關進地牢。
大同社和縣衙“辟謠”,王府并未動大同社,是李更祥、餘濟等人嫉恨大同社動了歪心思,假借王府之名恐吓他人。
打行被縣衙查封,餘濟、餘缙等皆下獄。
朱定焫手書“濟世愛民”四字送與劉今钰,表彰大同社救濟流民、清匪除惡的義行。
劉今钰将“濟世愛民”裱起挂在镖局門楣,城中大小幫派都來拜了碼頭,四海镖局一舉奠定邵陽第一大幫的地位。
明面上大同社似乎已與江川王府深度綁定,但私底下,劉今钰卻始終不得進王府大門。
她不清楚是因為王府不滿大同社的強硬,還是單純因為她是女子,抑或兩者兼有。
何起蛟為她又去找了馬三言。
這位朱定焫的好友在收下銀子後,終于帶來了一位重磅人物——江川府故黃陂縣主三子陳君輔。
黃陂縣主是前任江川王朱膺鐩的小女兒,于萬曆年間下嫁陳文盛,生君恩、君相、君輔三子,俱為生員。
朱膺鐩死後,朱定焫能當上宗理,少不了這位黃陂縣主的支持,所以他與陳家關系不錯。
此次朱定焫讓自家“表叔”親自過來,顯然是有大事要談。
“劉社長,餘聽聞你是坦率之人,便與你直說。”陳君輔看着斯文,言行舉止倒幹脆,“社長自視甚高,不願低頭,殿下心裡自然是不舒服的。
“但殿下是要做大事的,社長也是聰明人,那些事到底隻是小事。社長隻需應下三件事,王府便能保下大同社。”
也不等劉今钰答複,陳君輔徑直說道,“其一,大同社可以不像打行那般,幫王府處理棘手事,但絕不能妨礙王府做事。
“其二,大同社肥皂外銷之事,包括往後的玻璃鏡等物,一概由陳家經手,大同社給陳家的價,也必須是最低的。
“其三,半年内,殿下要看到劉社長造出的玻璃鏡成品。
“劉社長,殿下已查明,串聯宋啞巴、劉勝、尹鋒、蔣天錦、張鄉等人的便是田環。如今田環已被革除出府,殿下給足了社長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