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門房,何起蛟眼見一個神色匆匆的校尉跑進去,心中頓時湧上不安。
不久,他見到馬三言一臉愠怒地走進門房,“以後你的事莫來求老夫,晦氣!”
馬三言拂袖離開,何起蛟連忙上前告罪,卻引得馬三言一通怒罵。
他不知發生了何事,隻能從隻言片語中得知與打行、大同社有關。
他心一沉。
餘缙找镖局麻煩他知道,但唐廷瀚是穩重的人,斷不會在這幾日主動找事,難道是餘缙這幾天都等不住了,真動了手?
可若是這樣,馬三言也不該發這麼大火。
難道?
何起蛟走出王府,果然見到了神色焦急的饒百善。
饒百善連珠炮似的将劉今钰在镖局打趴鬧事的餘缙一行人,又帶着镖局、邵武幫數十人砸了打行、綁了餘濟之事說了出來。
“我早該曉得,野丫頭向來橫行無忌,哪裡會聽我的話。”
何起蛟在心頭默默想着,一股酸澀湧了上來,面上卻無一絲異常,他淡然說道,“你我且去打行看看。”
……
打行外面圍了一層又一層的人。
饒百善連聲呵斥,方才打開一條通道。
幾個留在邵陽的快班衙役都到了此處,見到他倆走來,便有了主心骨,松了一大口氣,跑過來七嘴八舌說着大同社打進打行的所作所為。
何起蛟往前一掃,隻見打行的打手們被捆縛了手腳,跪了三排,一個個鼻青臉腫,還有染上血迹的,他們臉上的恐懼和不安快要溢了出來。
“何……何爺,你要替我們做主啊!”
幾個打手瞧見何起蛟,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涕泗橫流,哭喊乞求,但下一刻便被看守他們的镖師狠狠揍了。
其中一個镖師走上前來,拱手道,“何班頭,社長在打行大堂等你。”
何起蛟瞧了眼饒百善,後者會意,領着衙役去驅散旁觀百姓,自己則與那镖師進了大堂。
往日富麗、熱鬧的大堂一片狼藉,值錢的物件不知被搬去了哪裡,不值錢的玩意便散落一地。
披頭散發的餘濟被人強制拉走,他憤怒的五官想要從臉上掙脫出,卻被滿面的褶皺越拉越緊。
他面容猙獰地喊着,“賊婦!賊婦!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可上首黃花梨圈椅上坐着那人卻置若罔聞。
她一隻手端着盤子,一隻手撿着糕點往嘴裡送,左腳更是踩在椅子上,将裙擺撐成扇形。
何起蛟心中的埋怨在這一刻化作重重的歎息。
“何班頭,此次我給你們衙門辦了大案,縣衙該如何獎賞?”
劉今钰将盤子放下,抹了抹手指和嘴巴,拿起一疊書冊,笑嘻嘻地走過來。
“你瞧瞧,這些都是餘家作奸犯科的證據。甚麼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勾當,餘家一個沒少幹!”
何起蛟沉默地看向劉今钰。
打行犯下再多再重的罪,他都不驚訝。
但他想知道,砸了打行擒了餘濟,究竟是她一時興起,還是早有謀劃。
“何班頭的臉色怎生這般難看?”劉今钰故作驚詫,“為民除害,不是何班頭的心願麼?”
何起蛟壓着火氣,“劉社長,在下與陳典史好心寬限你五日,你這般不知好歹,是嫌大同社倒得不夠快麼?”
“何班頭,你的好意我自然知曉,我也心領了。往後若是需要我幫忙,何班頭盡管開口。”
劉今钰說得誠懇,何起蛟是第一次聽到劉今钰這麼認真的語氣,一時呆住。
“我雖不知何班頭會如何幫我,但想必定是要卑躬屈膝,腆着臉奉承的。
“你不必為我做到這一步,你與大同社并無關系。何況,我不喜坐以待斃,不喜一味退讓,更不喜屈居人下。
“王匪石曾告誡我,窮鳥投人,如今我才明白他的深意。想必你也是這般想的。你想讓我社投靠王府來消除王府觊觎,是否?”
何起蛟歎了口氣。他已經明白劉今钰的意思,但仍舊不理解,“劉社長,堂尊以往讓步,是不願與你兩敗俱傷。此次寬限你,則是不願王府獨吞大同社。”
何起蛟頓住話頭,劉今钰卻已了然——官府或别家打倒大同社,朱佐還能吃肉,可若是王府吃掉大同社,朱佐連湯都喝不上。
“可是,王府不同。隻要宗室不謀逆,不犯下重罪,不會有人追究宗室過錯。便是告到禦前,今上也隻會輕拿輕放。”
何起蛟看着劉今钰,眼中再無半點憤怒,隻有擔憂。
“何況,大同社并非找不出一點錯處。光是你等自行其是,砸了打行,便夠王府将你下獄。
“你若隻是為了出口氣,便趕緊出城,我會想辦法幫你們拖延時間,你便逃去四望山罷!”
劉今钰噗嗤笑了,“你終于在我面前說‘我’了,不是那個膈應人的‘在下’了。”
何起蛟怔住,卻又聽劉今钰說道,“出氣是一方面,但另外一方面,卻是自救。”
何起蛟愕然看向她,劉今钰挂着奇怪的笑,往前走了兩步,他的臉霎時紅了。
劉今钰往旁邊一瞥,送來何起蛟的镖師此刻才察覺到氣氛不對,慌張逃走。
何起蛟的心髒怦怦直跳,他不敢對上劉今钰的眼神,卻又忍不住去看。
“何班頭,你可想知道我會如何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