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着,小柳前來通報,說宋明煙來了。
其實就算不通報,聽到這極重的腳步聲,就知道是她來了。
宋明煙的身型不算魁梧,卻也不似尋常女子般纖細,總歸要比她們壯碩些。
可她手裡拎着一把重劍,導緻她走起路來,屋子幾乎都要抖三抖。
她走進來,張望道:“三弟不在嗎?我聽說過幾日他就要帶兵去打仗了,真是好樣的!我今日特地來,給他鼓鼓勁。”
宋驚落笑着答她:“宋岸不在府中,出征在即,他去軍營練兵了。”
宋明煙的表情有些頹喪:“這樣啊,那我真是來得不巧。”
宋驚落讓秦昔和小柳出去,才坐下來和她說起了悄悄話:“你是看宋岸能領兵,自己卻不能,心裡不好受吧。”
宋明煙罕見地有些挫敗:“是啊,父親說我一介女流,做不得将軍。可我也練了十幾年的武,就算那些膀大腰圓的男人,也未必是我的對手,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宋驚落手裡還擺弄着針線,一邊招呼她吃茶,一邊認真分析:“你是父親嫡親的女兒,他沒有偏心的道理。若他真是這般想,便不會放任你習武。領兵與習武完全不同,光靠拳頭和蠻力是沒用的,他是看準了你在謀略方面有所欠缺,想讓你再磨練一番。”
“可沒有人是天生的将領,誰不是在腥風血雨中一刀一槍殺出來的。說到底,還是世俗給女人的機會太少。他們男人犯了錯,知錯能改,就是善莫大焉。可女人若是犯了錯,就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所以父親才不敢讓你到軍中施展拳腳。”
“但你若肯等,還是有機會的。邊境近來頻頻異動,不是打一場仗兩場仗就能結束的。宋家打的勝仗越多,淮都那邊就越忌憚。這就是你宋明煙的機會。”
“在這之前,你需要做的,就是磨練心志,韬光養晦,到那時,才能一鳴驚人。我自認略懂些計謀,如果你信我,在你找到合适的軍師之前,我可以暫代此職。”
宋明煙聽了這番話,愣了好半晌,才道:“我以為你會幫宋岸,不會幫我……”
宋驚落腼腆地笑了笑,說道:“他不需要我幫。”
“小時候你也教我練過武,如今就當還你一個人情,以後可不要再來向我讨。”
宋明煙看着她,終于笑出了聲。她看向宋驚落的眼神甚至帶了一絲崇拜:“我發現,你總有一種能把人從死路上拉回來的能力。”
宋驚落扯了扯唇,平靜地說:“因為幾乎每一條死路,我都走過。”
*
路夕絕在驿館住了幾日,冀州刺史才給他安排了住處。來接他的小厮忙不疊地道歉:“實在對不住啊路大人,最近府衙裡的銀子實在周轉不開,刺史大人已經把自己府裡的下人撥過來伺候了,怠慢了大人,還請大人見諒。”
“無礙。”路夕絕笑得溫潤,一副寬容大度的模樣。
小厮此番不過說的是場面話,可他看着路夕絕,心裡到真生出幾分歉疚來了。
于是他親自領着路夕絕走到提前布置好的房間。
還未進門,路夕絕就皺起了眉,偏過了頭。
他貼身跟着的侍衛星月忙将他扶出去,轉身對小厮道:“我家大人眼睛不好,見不得火光,你将這屋子點得這樣亮,是要故意害死大人嗎?”
小厮聽了這話,渾身直顫:“小的死也不敢存心害大人!但小的的确思慮不周,沒有提前打聽清楚大人的習慣,請大人責罰!”
路夕絕狀似無意地擡手:“星月,刺史大人如此費心,你怎麼能對他的人這般無禮?”
“來日若有機會,我定會登門賠罪。”
小厮連連擺手,說道:“哪裡哪裡,是我們有錯在先。”
路夕絕又繼續道:“不過這麼多年,我習慣了隻有星月一個人伺候,但你們既然來了,就在這府裡歇上幾天,若沒有星月的吩咐,就不必做活了。”
“這……”小厮面露難色,最後還是應道:“是,大人。”
小厮走了以後,星月在月光下支了一個棋盤,說道:“大人您稍等,我去把屋裡的燈全都撤了。”
路夕絕喜歡在月下獨自對弈,今晚的月格外明亮,月光在他的青衫上打上一層仙氣,顯得他更加飄忽不定,仿佛随時可以羽化而登仙。
沒過一會兒,星月就回來了。
路夕絕背對着他,問道:“府裡的燈全都關了?”
星月答:“是,全都關了。”
路夕絕用兩根手指夾住棋子,讓其懸在空中,“讓你查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星月蹲下身,為他倒了一杯茶:“當年長公主的女兒是在當年她為前朝太後祈福的地方丢的。下面的人到當地暗中走訪了幾日,他們的本事您是知道的,可也隻是尋到了一絲蛛絲馬迹。”
“有幾個知情的人甚至打死都不願意開口,就算拿他們家人的性命威脅,也隻願意說幾句無關緊要的。”
路夕絕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盤上,“越是遮掩,就越有問題。”
星月繼續道:“當年秦昔因為偷東西被長公主府趕出來,之後去了宋府,一年以後,宋祈的小妾就難産而死。屬下也認為,這件事不是巧合。”
“把所有與這件事有關的人全部控制起來,不能讓他們與外界有一絲一毫的聯系。”
星月往後退了幾步,說道:“是,屬下明白。”
然後他又忽然頓住,小心翼翼地問道:“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魏先生,他若是知道這世上還有另一個周氏血脈,一定會很高興。”
路夕絕握着茶杯的手緊了又松,半晌才道:“沒這個必要。”
星月站在原地,開了好幾次口,最後才問:“明日七夕,冀州城内要辦燈會,大人可要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