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驚落又夢魇了。
她夢見長公主一直用背影對着她,越走越遠。無論她如何哭喊,長公主都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宋驚落從夢中驚醒,一隻手攥着被角小聲地哭。
秦昔推門進來,問道:“姑娘又夢魇了?”
宋驚落驚訝地擡頭:“秦媽媽,不是說過不用你守夜了嗎?”
“姑娘經常夢魇,我怎麼放心得下。”
“那媽媽過來跟我一起睡好不好?我想抱着你睡。”宋驚落吸了吸鼻子。
秦昔驚道:“這不和規矩,老奴……”
宋驚落打斷她:“小時候我夢魇的次數更多,睡不着的時候,不也是讓您抱着我睡嗎?”
“而且我說過很多次了,媽媽不用自稱老奴,對我來說,您就是我的親人。”
秦昔鼻頭一酸,上前抱着她道:“若是姑娘的母親還在,看到你長這麼大,一定會很高興的。”
宋驚落将頭埋在她懷裡,說道:“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很恨她,恨她抛下了我,但我又總是很想她。”
秦昔早就和她坦白了一切,并且告訴她,十年前不是路鳴不是将她擄走的。
而是她無意中看到了秦昔與長公主之間往來的書信,知道了長公主是她的親生母親,才偷偷跟着路鳴走的。
也是她趁着路鳴不注意,偷偷從馬車上跑了下來,然後便在淮都迷了路。
“我在城牆下見到了她最後一面。她明明也看到了我,可她還是那麼決絕地走了。”
秦昔輕歎了一聲,小聲道:“其實殿下她……真的很愛你。她這樣做,也是身不由己。”
“說到底,還是你們命苦。若是生在前朝鼎盛時期,可一生無憂,永遠不必東躲西藏。”
話雖如此,可世上哪有什麼如果呢?
人人都有許多的身不由己,父親謀反,母親殉國,獨留她一人在這世上,她怪不得,也恨不得。
前世她也曾懷疑,苟延殘喘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既然她比不上他們心中那些更重要的事情,何不去死好了?
後來她又想,雖然他們賜予了她生命,可這條命,終歸是她自己的,她應該為自己而活,隻為了自己而活。隻要能活下去,做什麼她都願意。
她試着放棄那些他們心中很重要的東西,包括尊嚴、大義,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自私的人。可直到後來,她才發現自己一輩子都渾渾噩噩,無論做什麼都無法善終。
前世她到死才明白,其實這些也不過是她給自己找的借口。
她的本質就是自私的。
她來到淮都攪弄風雲,将各方勢力攪得不得安甯,也不全是受黎昭的逼迫。
她就是想看看,袁家父子有什麼本事守住他們從周家手裡搶來的江山。而且在她看來,袁家就是造成她悲慘命運的元兇,所以她要報複。至于在這個過程中,有多少人會被無辜牽連,她都不在乎。
可即便她認識到了這些,上天又讓她重來一次,她就會變得無私嗎?
不會的。
永遠不會。
說來可笑,兩個可以為了大義獻身的人,卻生出了一個這般自私自利的女兒。
“我知道她很愛我。但她更愛她的國家,她的子民。我也很愛她,很想她,可她就是不要我了,甚至都不能陪我長大……”
“我每次夢魇,都不是因為夢到了什麼青面獠牙的怪物、驚心動魄的險境,而是她血淋淋地站在我眼前,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我自己。”
“我從來不去想什麼如果,我自己的命,我得自己認。但我也隻認從前的命,往後的命,我無論如何,也要為自己搏一搏。”
她把自己埋在秦昔懷裡,聲音無比平靜地說出這段話,卻還是控制不住,在最後一刻動了情:“秦媽媽,如果可以,永遠都不要抛棄我,好嗎?”
秦昔笑道:“姑娘放心,我會永遠陪着姑娘,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宋驚落頓時滿足的笑了,像個孩子一般在她懷裡蹭了蹭。
又過了一會兒,她拖着臉,有些悶悶不樂地問:“秦媽媽,我從現在學女紅,幾天時間能變得精通?”
秦昔聽了這話,一臉的難以置信:“姑娘難得糊塗。不管學什麼,哪有幾天就能學成的?别說幾天,就說幾個月,那已經是老天爺賞飯吃了。”
宋驚落更加郁悶:“但宋岸馬上就要出征,又恰逢秋冬之季,邊境苦寒無比,我想給他做幾件冬衣。”
秦昔手裡忙活着其他的,說道:“要我說啊,姑娘的手舉得起劍,拈得起花,就是拿不起針線。”
“姑娘心疼小少爺,多給他備幾件就是,何苦非要做那些不擅長的事情?”
宋驚落歎了口氣:“我心裡知道媽媽說得對,可我對他有虧欠,如今有彌補的機會,就總想着要給他最好的。”
其實她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她真正虧欠的,哪裡是這一世的宋岸。
十年相伴,她心中的愧疚之情從未消散。她們二人之間的感情,從來都不是澄澈的。
如果沒有前世的年少之誼,如果她沒有心存愧疚,她可能也不會從一開始就毫無保留地待他。
更不會敞開心扉,真正把他當做自己的親人。
“也是,對小少爺來說,姑娘親手做的,就一定是全天下最好的。那我就從現在開始教你,到時能做成什麼樣,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