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善在外面守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司纓就從裡面出來。
本來他還擔心兩人會打起來,做好随時沖進去相助的準備,結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司纓出來的時候,了善忍不住往裡面看了一眼,隻見寂遠大師背對門、面朝牆在打坐。
不是要解決當年的恩怨嗎?怎麼這麼平靜?
了善心中奇怪,越過司纓的身旁,沖進房内。
“方丈?方丈?”
了善喚了寂遠大師幾聲,可是對方卻一動不動的。了善心裡登時升起一絲不妙的預感,再顧不得佛門禮數,連鞋都沒來得及脫便跪到榻上,繞到寂遠大師的前面。隻見寂遠大師雙目緊閉,頭低低地往下垂。
了善心裡的不好預感在逐漸擴大,他抖着手,探向寂遠大師的鼻端,卻見他已然沒了呼吸。
“方丈!”
了善瞬間悲痛欲絕,不敢相信才這麼短的功夫,方丈便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出事。
“血羅刹!”
了善怒不可遏地沖過去,伸手攔住司纓的去處。
“妖女,是你殺了方丈的是不是?我要取你性命為方丈償命!”
了善忽然暴起,揮出一拳就朝司纓的面門打去。
“住手!”
有人喝止他。
了善聞聲,停下攻擊,見來人是自己的師父,趕緊朝他跑了過去。
“師父,方丈死了!是她殺死了方丈!”了善指着司纓怒目而視。
寂空大師微微歎息一聲,似是感慨萬千地仰天歎道:“師弟,你這又是何苦呢!”
司纓本來不想解釋,但她對寂空大師的印象素來不錯,見他這般說了,這才開了口:“老秃驢不是我殺的。”
了善怒道:“你還說謊,房間就隻有你們二人,不是你,又會是誰!”
司纓面色冷淡:“如果我說,是他自己沖斷經脈,自盡而死的呢?”
“無緣無故,方丈為何要自斷經脈?”了善愈聽愈怒。“妖女,你休要狡辯,我現在就殺了你為方丈報仇。”
了善一拳剛打出去,就被寂空大師扣住了手,了善瞬間動彈不得。
“師父?”
寂空大師搖頭道:“血施主沒有說錯,你們方丈這是贖罪去了。”
“贖罪?……怎麼會?”了善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可随即他不知又想到什麼,瞳孔猛地一縮,回頭朝司纓望過去。
司纓臉上依舊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表情,但是垂下的眼眸,卻讓人看不清楚她内心的真正想法。
寂空大師見他似乎想通,便松開他的手,轉身走進寂遠大師的房間。
“阿彌陀佛。”
寂空大師雙手合十,低頭輕呼了一聲佛号,這才走過去将寂遠大師的屍體放平。寂空大師
了善這才看清楚,寂遠大師兩邊嘴角微勾,微微含笑,面容慈祥,看起來十分安詳。倘若說,方才他還對師父的話感到半信半疑,這會兒卻是十足信了。方丈這副模樣,哪裡有半點像是被人迫害的樣子。
司纓也跟了進來,雖然她隻是站在門邊,卻也看清楚寂空大師臉上的笑。
寂空大師緩緩說道:“其實當年從狐崖領回來之後,師弟有很長一段時間陷入自我懷疑的迷茫之中。他問我,一個人的好壞,是否真的可以單純以正邪便能區分?”
“他說那些傀儡童子軍固然可怕,可是他們也很可憐。他想救他們,可他明明看見有一個孩子都已經清醒過來了,那個孩子卻拒絕他的援手,不止罵他,還想殺他。為求自保,不得已,師弟隻能殺了他。”
“可從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每當深夜,師弟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那個孩子當時看他的眼神。那眼神充滿了憤怒、恐懼和絕望,似乎在嫌他多管閑事,也在責斥他是個惡人。久而久之,那個孩子的眼神就在他心裡烙了印,這件事也成了他的心魔。他開始懷疑當年那個決定是否是錯了,他困在了自己所織的網中,無法掙脫。”
“我不忍見他如此痛苦,于是勸他,世間萬事,皆有因果,他所行之事,本是出于善念,若因此為惡,總有一日果報自現。與其每日都活在煎熬之中,何不放下執着,任一切順其自然。待他日機緣成熟,再做定奪。”
“許是我的話令他有所感悟,爾後許久,師弟也沒再提起這件事。”
“一直到血施主出現,師弟又開始夜不能寐,我才知當年之事,他其實一直未曾放下。”
站在旁邊的了善聽到這裡,驟然睜大眼。
方丈不太愛睡覺,經常坐在床上一打坐就是一夜。寺中弟子隻當是方丈修行勤勉,卻不曾想過,這才是他真正夜不能寐的原因。
“如今,這般也好,終究是了卻了他多年的一樁心事。”寂空大師言罷,再度念了一聲佛号。
在出家人的眼中,生死本就是修行的一部分。如今師弟真正做到了釋然與放下,寂空心中有的隻是為他感到高興,并無絲毫傷悲之意。
司纓也沒想到寂遠會以這種方式來解決他們之間的恩怨,不過這樣也好,倒省了她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