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纓纓所做的,從來不是為了她自己,她隻是為她的族人、以及她的姐妹拿回一個公道而已。你說,她錯哪了?”
徐婉鈞蓦然想起那日司纓手刃陸峰時,所殺的話——
……溫叢風,其實就算你毒啞我,又捅了我一刀,我都沒有怪過你。甚至你把我的命拿去,我也不會怨你一分……
……要怪,就怪自己當初有眼無珠招惹你這匹惡狼上門。可是你不應該拿狐崖領上一百多人的性命,當成你回陸家的墊腳石……
……在那一刻起,溫叢風,你我之間就注定必須死一個……
司纓看着陸峰的目光,冷得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
是啊,血羅刹雖然行事狠辣,可她由始至終所作的一切全都是為了她的族人,從來就不是為她自己。
這樣的女子,确實讓人恨不起來。
忽然之間,徐婉鈞覺得自己再也找不到理由去勸陸離放棄這段感情。
“那你打算去哪找她?”徐婉鈞問道。
陸離沉默了下,道:“少林寺,或者是徐家。”
徐家。
徐婉鈞悚然驚醒,她怎麼忘記了這件大事!
“離兒,徐家現在隻剩下你外公一人了,你此次若是真遇上她,你定要想辦法護住你外公,不能讓你外公有事。”徐婉鈞說完,又不放心,接着又道,“算了,我還是與你一道去。是死是活,總有個照應。”
陸離阻止她:“娘,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我去就行。”
“就你一個?”徐婉鈞緊張道,“不行不行,太少了,你一會兒跟你诏叔說一聲,多帶些弟子……”
說話聲戛然而止,徐婉鈞想到陸家莊剛遭到重創,隻怕不休養生息幾年,根本就緩不過來。而陸邑、陸诏,包括她自己在内,全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内外傷,其他弟子也一樣。這會兒就算他們想派人前往徐家相助,也有心無力。
這點陸離倒是早就考慮到了,不過……
“我自己去就行,纓纓當真要徐家上下陪葬,就算我把所有弟子帶過去也沒有用。沒必要讓他們多做犧牲。”
徐婉鈞想起那日血羅刹與南明高僧交戰的場面,心中不由地一陣發涼,焦灼萬分道:“你說的也沒錯,可,可那是你外公,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出事。”
陸離握住她微微發抖的手,安慰她:“我知道,我也不想外公出事。”
徐婉鈞知道血羅刹對自己的兒子,還是有點感情的,不然的話,那天也不會點穴将他定住,不讓他參與到那場惡戰當中。甚至在他們差點吸入朱無豔的毒粉時,又及時替他們解圍。血羅刹這麼做,全是因為顧及兒子陸離,不舍得讓他親眼目睹失去親人的痛苦。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讓陸離走這一趟,似乎是僅剩的唯一辦法了。
徐婉鈞轉瞬又想到陸峰,如果保住性命的代價是要變成他那樣,估計她父親接受不了。
徐婉鈞也接受不了。
想到這裡,徐婉鈞便不敢再想下去。
她握住陸離的手,眼眶有些發紅地說道:“總之,好好保護你外公,也保護好自己,明白嗎?……實在不行,把他打暈了直接帶回來也行。……隻要人活着,就還有希望……還有希望……”
到了如今這般境地,她也不敢奢望能保全徐家上下了。
陸離面色凝重道:“我知道該怎麼做。”
出發之前,陸離先去探望了父親,然後又去見了師父。
陸峰依舊未醒,此刻的他,形容憔悴得如同被歲月侵蝕的破舊布偶,靜靜地躺在床上,毫無生氣。若不是那微弱的呼吸尚存,簡直與死人一般無二。
這幾日霍一可一直守在這裡,精心照料着陸峰。僅僅幾日時光,他整個人已然瘦了一大圈,眼底下黑青一片,顯然這幾日他從未好好休息過。
陸離坐在床邊跟陸峰說了一會兒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說着他們上一代人二十三年前的恩怨,又說着他與司纓成親後的種種,以及自己對她的情意,說到最後陸離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便陷入了沉默,隻是靜靜地守在床邊,怔怔地看着陸峰的臉發呆。
陸峰的臉上,已經尋不回往日的神采。陸離回憶起小時候父親教他習劍識字的情景,記憶中那道偉岸挺拔的身影不知在何時已經開始變得模糊起來。陸離在他的身上,已然找不到小時候那種崇拜又尊敬的感覺了。
陸離在想,到底一個人的演技得有多好,城府得深到何種程度,才能滿身腐肉卻又演出一副道貌岸然又富于正義的模樣。還是說,他所做的那些正義之舉,其實有一部分也是發自内心的呢?
陸離思緒混亂地想着,然而這些問題,或許永遠都無法再尋得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