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奶奶忙邁着小腳,攔住了她,“哎呦,什麼死不死的,你死了,你爹你娘得多難受,可不能幹傻事。”
陸小言神情麻木,紅着眼睛說:“李奶奶,我活着也是個拖累,因為我,我爹娘一輩子擡不起頭,怪我沒本事,投錯了胎,都怪我,我死了家裡就清淨了。”
原身死之前,就是這麼覺得的。
陸小言不知道,怎麼有這麼傻的女孩,她死了,隻會讓疼她的父母悲痛萬分,可懲罰不到老太太。
李奶奶拍了拍她的背,“哎,哪裡怪你,女娃怎麼了?女娃也好多人稀罕。”
看見陸小言痛苦的眼眸,她又心疼幾分,闆起臉,看向田老太,“女娃怎麼了?難道你自個不是女的?就算小言是女娃,也是你老陸家的血脈,是你的親孫女,有啥話不能好好說,非這麼鬧?是不是非得鬧出一條人命,你才甘心?動辄坐地上撒潑,像什麼話,還不趕緊起來!”
李奶奶是大隊長的娘,在村裡一向有威信,田桂鳳這個慣愛撒潑的,在她面前都會收斂一分,這會兒,見她為陸小言出頭,神情讪讪的,仰着脖子說:“哪是我鬧,是她要對我這個老婆子動手。”
大家撇撇嘴,壓根不信。
村子本就沒多大,誰家煮個肉,都聞得一清二楚,誰還不了解誰,這田老太一直不是東西,大家都瞧在眼裡。
她一共兩兒兩女,就為了幾個彩禮錢,就賣了閨女,兩人嫁得都不好,對兩個兒子,她一碗水也端不平,将大兒子當成老黃牛,往死裡使喚,對小兒子則偏心到沒眼看。
陸小言她爹便是那個倒黴的大兒子,整日埋頭苦幹,飯都吃不飽,因為媳婦沒能給老陸家生兒子,更是被罵得擡不起頭,陸小言這個丫頭片子,也沒少被她磋磨。
街坊鄰居都瞧不上眼,跟着說:“小言這丫頭,啥時候跟人紅過臉。她一個小丫頭敢對你動手?被你吓得發抖還差不多。”
“就是,建良家的,你快别鬧騰了,都将孫女逼得喝農藥了,還不依不饒,真想逼死她不成?就算是個閨女,也不能這般作踐。”
陸小言一臉感動。
田老太梗着脖子,還想再嚷,李奶奶闆起臉來,“豬草割完了?嫌活少,吱一聲,明兒就讓洪均給你安排地裡的活。”
洪均是大隊長,确實有這個權利。割豬草的活,是田老太好不容易得到的,最輕快,哪裡舍得鬧沒。
田老太讪讪爬了起來,嘴裡嘀嘀咕咕的,還不忘剜陸小言一眼,“倒是會鑽營,這麼多人護着。”
李奶奶瞪了她一眼,“還不趕緊上工去。”
田老太縮縮腦袋,拿着鐮刀出了門,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勢。
陸小言擦了擦眼睛,一雙烏眸瞬間更紅了,她歉意地對大家笑了笑,一臉的感激,“今天謝謝大家,讓你們看笑話了。”
李奶奶嗔她一眼,拉住了她瘦削的小手,“什麼笑話不笑話的,你這丫頭,以後可不能再犯傻。”
“對啊,小言,好死不如賴活着,今兒個上工前,你娘還特意叮囑我們幾個老婆子多照顧你呢,你要是再做傻事,她得多難過。”
陸小言乖乖聽訓,一臉自責,“我曉得了,李奶奶,王奶奶,我都聽你們的,以後好好活着,再也不犯傻了。”
“這才對嘛。”
李奶奶也滿意點頭,陸小言算是她看着長大的,這丫頭一貫膽小,整日垂着腦袋,悶不吭聲的,今兒難得說這麼多,看來是真認識到錯誤了。
“行了,大家都散去吧,年輕人都幹半天活了,咱們這些老家夥也不能落下太多。”
李奶奶一發話,其他人陸續離開了。陸家一下安靜下來,李奶奶說:“還沒吃飯吧?你娘應該給你留了窩窩頭,先吃點東西。”
她是個熱心的,也喜歡陸小言她娘,這會兒便親自去竈房看了看,就怕田老太這個老虔婆又将吃食藏起來,進廚房一看,果真什麼都沒有。
她歎口氣,說:“你奶慣會藏東西,我回去給你拿點吃的。”
說着,就往家裡走,陸小言攔都攔不住,她家就住在陸小言家對門,硬是拿了兩個窩窩頭出來。
這年頭,種地全靠老天爺賞飯,去年又幹旱,地裡收成一般,陸小言清楚,誰家存糧都不多。
她滿心感激,心中也暖暖的,“李奶奶,您不用給我拿,真的,我娘走時給我留了吃的,真的。”
好說歹說,才将這熱心的老太太勸回去,陸小言也回了自個屋。
陸家的屋子坐北朝南,爺奶、父母、叔嬸各一間,兩個姑姑出嫁後,空出一間,成了陸小言的婚房。
對,就是婚房。
她還有個童養夫。
想起這個童養夫,陸小言更糟心了,沒錯,十八歲,剛高中畢業的原主,已經結婚了。
妥妥的包辦婚姻。
她這個童養夫叫傅北,隔壁大隊的,也是個可憐人,母親是難産死的,五九年親爹也餓死了,叔嬸不想養他,指使堂弟将七歲的他推到了河裡。
幸虧陸小言他爹路過,救了他,怕傅北的家人又害他,陸小言她爹幹脆将傅北帶回了家。
當時正鬧饑荒,誰家都沒多餘的糧食,田老太自然不希望兒子養個吃白飯的,好一番鬧騰。因為陸小言她娘生不出兒子,田老太還想讓兒子休了兒媳,一向聽話的兒子,這次卻沒聽她的,不僅不願意休妻,還硬是留下了傅北,說既然沒兒子,日後傅北就是他兒子。
老太太不想讓他白養,怕傅北長大後,又跑回傅家大隊,便出了個主意,留下他也成,得讓他給陸小言當童養夫,日後夫妻倆就留在老陸家,給老陸家做牛做馬才行。
傅北點頭後,婚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田老太壓根沒問過陸小言同意不。
兩人上周剛辦的婚事,說是辦婚事,因為田老太舍不得花錢,一家人吃了頓飯,酒席都沒擺,就這麼結了婚。
原身距離十八歲生日,還有兩個月,是個未成年,傅北今年也才十八,兩人都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偏偏農村都這樣,十八九歲結婚的大有人在。
酒席一擺,就成了兩口子。虧得傅北有學問,知道不合法,沒碰陸小言,天不亮,就上工去了。
他是縣裡機械廠的臨時工,一周就休息一天,幸虧他今天不在,要不然陸小言還真不知道怎麼面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