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什麼時候了,還沒起來?咱老陸家做了啥孽,生了你這麼個懶貨。”
中氣十足的叫罵,配着“砰砰砰”的砸門聲,如魔音入耳,陸小言皺着眉頭,從床上艱難地坐了起來,一雙眼睛澀澀睜開。
外面的天還泛着青,光線并不明亮,但足以将室内的簡陋,照得一清二楚。
泥土地,破舊的木桌子,瘸腿的闆凳,床頭立着一個半新不舊的衣櫃,連個梳妝台都沒有,這就是她如今的房間,還沒有原本的浴室大。
不,這還不算她的房間,嚴格意義上,這間房子并不是她一個人的。
還是這兒,回不去了。
陸小言無力地撓了一把頭發。
門外的叫罵聲又大了一個分貝,尖得刺耳,“睡睡睡,幹脆睡死得了,活活不會幹,工作工作找不到,我陸家養你有什麼用,真是個賠錢貨......”
陸小言眉心跳了跳,趿拉着布鞋下了床,一把拉開了門。
面前的老婦人個頭不算高,頭發發白,面容削瘦,眼袋下垂得厲害,整個人顯得十分蒼老,唯獨一雙眼睛閃着精光,一瞧就不好惹。
昨天穿來時,陸小言已經見過她,知道她是原身的奶奶,一個尖酸刻薄,不停欺壓原身母女的人,原身性子膽小怯懦,有大半都歸功于她的辱罵。
對待這樣一個老太太,委實做不到尊老愛幼,陸小言心情煩躁,沒忍住怼了一句,“一口一個賠錢貨,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個帶把的。男孩就天生金貴,女孩就活該你作踐?”
“你。”田桂鳳被氣得倒仰,頓時破口大罵,“哎呦喂,你個小孽障,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去城裡一趟,别的沒學會,反倒學會了頂嘴,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說着揚起了手,粗糙的大掌朝陸小言扇來。
原身沒少挨她的打,每次被打,躲都不敢躲,隻能麻木地承受,手臂上至今還有一塊疤,是六歲那年刷碗時,不小心摔碎一個,被田桂鳳拿鐵鉗戳出來的。
陸小言也有奶奶,奶奶幾乎将她當成了心肝寶貝,什麼好吃的,都會留給她。就算知道有重男輕女的人,她也沒想過,世上有這麼狠毒的祖母。
就因為原身是女娃,沒及時找到工作,就要一次次受她欺辱,被她打罵?
陸小言心潮起伏,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平日的她,總怯生生的,連句話都不敢說,被打了,也隻會縮成一團,默默掉眼淚,哭都不敢哭,此刻,她眼帶憤怒,蒼白的小臉一沉,還挺唬人。
田桂鳳愣了一下,莫名覺得怵,不自覺後退一步,反應過來,老臉一紅。
一個黃毛小丫頭,有啥可怕的?
她惱羞成怒地指着陸小言的鼻子罵道:“咋了,還想打你奶不成?哎呦喂,不得了啦,都來給我這老婆子評評理啦。”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幹嚎起來,“一個賠錢貨白造掉那麼多錢讀高中,說她一句,要死要活的,都以為我一個老婆子欺負她,心思咋這麼歹毒呢,不知道的還為她打抱不平,說我作踐孫女,差點逼死她,這不是活的好好的?”
村裡的人為趕在太陽出來前,多做些農活,都起得早,她的嚎叫,惹來好幾個鄰居瞧熱鬧。
瞥見人影,田老太更賣力地抹眼睛,吐沫橫飛,“瞧瞧,瞧瞧,如今連我這個老婆子都敢打,書真是讀到狗肚子裡了,有幾個女娃上完高中的,白花老娘這麼多錢,真是作孽哦。”
陸小言簡直氣笑了,這老太太倒是會颠倒黑白。
原身成績不算太優秀,之所以能讀到高中,說到底還是她的童養夫傅北的功勞。
他們隊也有幾個留學經曆的高級知識分子被下放了過來,還有一個是清大的老教授,他初來乍到,水土不服,也住不慣牛棚,差點病死。是傅北救了他,私下裡老教授教給傅北不少東西,還告訴他知識就是力量,有了知識才能擺脫狹隘、改變未來。
傅北的成績原本就優異,有了老教授的指導後,更是突飛猛進,不僅有獎勵拿,初中就知道靠知識打零工。
田桂鳳要求他将錢全部上交時,他就提了一個要求,留一部分給原身交學費,讓她讀完中學。
她上中學根本沒花家裡的錢,小學的學費都是原身爹娘賺的,可沒花老太太一分,老太太無非是瞧原身不順眼,既嫌棄她是女娃,又嫌棄她沒工作。
縣裡招工時,原身也報了名,本以為也能像童養夫一樣,可以在城裡當工人。
但廠裡又哪是那麼好進的,裡面招的都是城裡人,要麼是有關系的,她一個農村戶口,又沒什麼特長,自然沒什麼優勢,畢業快一年了,工作還沒着落。
奶奶還格外重男輕女,整日罵她,說她是賠錢貨,就會在家裡吃白飯。十幾年的辱罵,讓本就有抑郁傾向的她,因找不到工作,更加自卑,一時想不開,灌了農藥。
陸小言就是這麼穿來的,一睜眼換了身體。
這老太太壓根不知道自己逼死了自家孫女,見她在床上躺了兩天,心中不痛快,又找麻煩來了。
孫女都被她害死了,她還在鬧騰。
陸小言扶着門,一時沒吭聲,許是原身的情緒在作祟,心中無端一陣窒息。
田老太仍罵罵咧咧的,“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生她爸,一個個都是讨債鬼。”
餘光掃過衆人,陸小言不由垂眸,她可不想背個“毆打祖母”的罪名。
扶着門的手緊了緊,她帶着哭腔去扶田老太:“奶,你這是幹啥?我哪敢打您,您打我那麼多次,我哪次不是任你打,地上涼,您快起來吧,想打想罵,都随您,我再也不敢喝農藥了。”
田老太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少假惺惺,一個吃白飯的,挨幾次打,還委屈上了?哪個孩子不挨打?”
陸小言身子本就單薄,因喝了農藥,催吐了一次,這會兒更是弱不禁風,她被推得晃了晃,也摔在了地上。
手肘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整個人也頭暈眼花的,嬌生慣養的陸小言哪兒吃過這種苦,不用僞裝,眼淚都冒了出來。
陸小言簡直要氣死了,她強壓下怒火,擡起了通紅的眼睛,“奶,我是委屈,不是因為你打我罵我,您是長輩,怎麼對我,我都隻能受着,我不怪您。”
看了那麼多電視劇,陰陽怪氣誰還不會?她委屈巴巴道:“怪就怪我是女娃,誰讓女娃不如男娃金貴,就算一家人的衣服全是我洗的,飯也都是我做的,柴火也全是我撿的,我仍是個吃白飯的。”
“怪我投錯了胎,活着也隻會礙你的眼,還連累我父母一起受委屈,既然如此,我幹脆還是遂了你的意,死了得了。”
說完,虛弱地爬了起來,踉跄着去撞牆。
她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人瘦得不成型,一張小臉白得跟紙似的,此刻眼眶裡包着一汪淚,往前沖時,怪讓人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