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之行已成定局。
徐氏依舊心覺不甘,又問瑛娘:“你去府城,眼下手頭正做的營生又待如何?”
倒不是徐氏貪圖方子。
畢竟香露制法一看便懂,瑛娘忙不及時也是請林氏與何氏代工,一應用具都在院兒裡頭擺着。
而顔料、口脂制法雖有些複雜,瑛娘卻也從未關起門來背着家頭的人自個兒做,端的是任誰想學都成的态度。
前頭林氏倒是想過要學,可惜她耐心不足,隻幫手蒸蒸香露都要與何氏論回功勞,之後手頭寬裕了,更是沒了日日盯着瑛娘的耐心。
林氏是沒耐心學,其他人則是完全沒那想法,畢竟各房都靠瑛娘得了實惠,日子好過,又何必去貪圖更多?
瑛娘心知徐氏早已不似從前,可“汪瑛”曾受苛待卻不能輕易抹消,因而隻當不知其意,扯起嘴角淡漠一笑,“奶是想再做一門營生?香露麼……不難,二嬸與四嬸該也學會了。顔料方子暫時卻是給不了,奶不如先與二嬸學着口脂制法,學成之後也好做來供給三嫂去賣,免得我去了府城還要操心豐縣的買賣。當然,奶正做的茶枯皂也無需再與我分成,不管掙多掙少,奶都隻管自個兒收着。”
“……”
徐氏被頂得嘴角下壓,一時接不上話。
汪木匠也是眸色發沉,目光從桌前衆人身上掃過,卻是如何也想不到瑛娘的怒意源自四年前的“換親”。
瑛娘才不管他們心情如何,喝完米粥便要離桌。
“今日還有得忙,奶想好了再找我說。”
“……”
徐氏自是舍不下臉再找瑛娘說話。
此番揭過,瑛娘隻管忙活自己的事。
三門買賣刨除本錢,加上商鋪年租,一年能有二千七百兩銀進賬,瑛娘舍不得丢,來年又要去府城,需用的幾樣花、草便得提前安排妥當。
顔料所需幹栀子短期内不會短缺,茜草根近期也可叫村人多采集些曬幹存備,但蓼藍與艾草卻是當年生的鮮草更得用,花露所需原花也得新鮮些才好,瑛娘不想往來奔波,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村頭擇一能理事的“總代”,待每季收齊了再一通拉去府城交付與她。
但此責任卻不宜叫老汪家的人來擔,一來瑛娘今日鬧這一出就是要與汪木匠與徐氏兩老口擺明态度,二來麼……瑛娘對這一家子确是信任不多,将來能不牽扯最好。
自然,花、草也能使人就近采摘,畢竟夕山綿延,非隻大王村村人能靠山吃山,但瑛娘畢竟明面兒上還是老汪家的一員,升米恩鬥米仇,不必因此叫村人白白失了一份銀錢來源,進而盯上她這個曾與便利的人攻讦。
此外,顔料與花露、口脂制得成品也需着人送至豐縣,此人不好叫村頭的“總代”同時負責,免得村人算得其中暴利心生怨怼,才真真兒是得不償失。
如此看來,倒是入城尋一牙人簽下長工或直接買一奴籍雜役最為劃算。
思定此事,瑛娘便駕車去了一趟豐縣。
雜貨鋪子如今換了人當差,瑛娘自然無需再去招呼,直接路過一路行至中人屋舍。
牛二正與同行擺閑。
見瑛娘駕車而來,牛二連忙迎了出來與她笑道:“稀客啊!該有一年未見了?”
他人笑臉相迎,瑛娘自然回敬,将車靠邊停下,笑呵呵道:“是,牛二叔今年可給我留了适用的院子或鋪面?”
“自然!自然!也是趕了巧了!你前些年賃過兩月半,道又給退了的院子,可還記得?就甜井巷巷尾的獨院兒,屋主近來有意外售,我幫你問過了,最低給到九百兩銀就能賣!還有西市的商鋪,眼下也空出來一間,價格還算公道。如何?可要與那屋主、鋪主見見?”
說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豐縣出了秦彧這麼個大儒門生,連帶城頭房屋、鋪面的價格都漲了一大截,先頭秦彧爆冷上任駿陽府五品同知,城頭房價更是炒出三倍高價。
不料九月縣令換任,随之頒布新令,城頭普通商戶大多自顧不暇,再無炒房的心思,更有典賣房屋貼補商鋪之輩,故而房價暴跌。
瑛娘手頭還有六千五百兩銀及五百兩金,支出九百銀買這院子也無甚影響,但甜井巷院子均價七百,瑛娘又決意去府城營生,再買豐縣的院子也無甚大用。
隻見瑛娘沉默,牛二便知她這是改了主意。
不過買賣自由,人不買,他也不能逼着掏錢不是?
“租也成,那院子本就是屋主置産之一,一時也不急着賣,賃上一兩月也無甚所謂。”
今年收的糧多,隻賃一月怕是不夠,瑛娘交了兩月的租金,拿過鑰匙才與牛二打聽牙人。
“牛二叔可知豐縣哪位牙人辦事最穩妥?”
“牙人麼……不知是要簽長工還是買人?”
“簽長工如何,買又如何?”
牛二皺起眉頭,斟酌着措辭才道:“農籍、工籍都隻能簽長工,隻有官籍、商籍才能買奴。若我沒記錯的話,汪娘子應該還是農籍?如若隻是不想漏了方子與長工,不如叫親朋中從商籍者代為過戶,隻要捏死賣身契,應也比簽長工叫人安心。”
一經提醒瑛娘才知自己忽略了戶籍限制。
地方官吏雖非事無巨細,但律法嚴明,該有的條律都算完備。
隻時人多以旁門應對,她與章文德往來時也不可能冒昧盤問身份,故而忽略了這種不會擺在明面上談論的問題。
可眼下汪木匠與徐氏絕不可能松口叫汪點柱分戶轉籍,她又不信任隻簽工契的長工,更不可能買了奴籍仆從挂在三房名下……如此倒将自己置于尴尬境地。
“汪娘子可是覺得為難了?”
瑛娘确是覺得有些難辦。
運送之事交給長工去做倒也無甚所謂,但入了府城,可支使的人便隻剩雲氏與玥娘。
瑛娘有意叫雲氏單做一門小食的買賣。
而玥娘來年也才十一,便是她有意叫她幫手,香露蒸制這等需要更換天鍋熱水的活兒她也幹不下來。
香露制法又無需什麼技巧,老汪家的目前還會顧忌自家人的身份,不會輕易洩露,可幫手的長工卻是不好控制。
若非天生愚鈍,幫手的長工多看幾眼便也能學了去,雖說學去了也影響不了她的買賣,可秦家以此獲利頗多,若真有大批香露流入市場,恐怕也會壞了秦家的聲名。
此番境地實屬她自大之過。
瑛娘歎了口氣,話頭一轉,如實提及府城之行。
“來年我準備去府城營生,牛二叔可知農籍去府城需要做些什麼準備?”
“府城?”牛二眉頭一蹙,“若是不便轉籍,僅憑農戶之身在府城往來怕也難過。”
“先說入城,非府城居民,入城就要交一百文人頭稅,這稅是一日一交,便是三歲小兒也不例外。除了人頭稅,每日吃喝也是一大問題,若隻是擺攤,自個兒帶些幹糧也好,但若以鋪子買賣,每日還需支付五十文市稅。府城市稅區别于商稅之外,是從商者一筆額外支出。”
“再者,府城房屋、鋪面價格高昂,以汪娘子手頭那間商鋪作比,同樣式兒的在府城就得賣上五千兩銀,租子也需三百兩,加上一年十幾、二十兩市稅,一人三四十兩的人頭稅,輕易怕是承擔不起。”
這般說來,府城稅務确實過高了。
瑛娘手頭就有現銀,買也好、賃也罷,憑幾門買賣平衡每年也能盈餘。
隻是鋪子是作小食買賣,還需好好計算才能保将來盈利。
此事不急。
“若是購下院子、商鋪,可能憑此以農籍在府城定居?”
這是打定了主意要做府城居民?
牛二暗呼自己還是看走了眼,展顔樂道:“自然可以!我一兄弟就是府城往來的中人,你若要買,來日我介紹與你認識?”
“今日多謝牛二叔慨言,此事待我回家與長輩商量過再來尋你。”
“不外道!不外道!牙人呢?還見麼?”
總不好進城一趟什麼也沒辦成,瑛娘點頭應下,牛二便與同行說了聲,帶着她出了屋舍。
正經牙人的辦所毗鄰戶所,牛二帶着瑛娘入内很是引人注目,不過待看清瑛娘衣着與她簪發所用,關注瑛娘的牙人也收起了“看貨”的目光,換上挑不出錯的笑臉。
不過牛二在豐縣混迹多年,自然知曉這些牙人有自個兒的一套行事方法,直接領着瑛娘躲開幾個牙人,找到了一個挽發簪花的中年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