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地稅新令,同時通告的還有上頭敲定的糧價标準,若農戶、鄉紳以銀代糧,納稅需得按新定的糧價來繳——生稻、生麥一石六百文,舂好的稻米一石九百文,菽類、番薯皆作一文一斤。
徐氏聽得頭大,粗摸一算,卻得了一筆于普通農戶而言等同天價的數字來。
“……這什麼新令?咱家今年光是地稅都得繳上十一貫錢?!”
前頭糧商入戶,稻米作價三百文一石,生麥、生稻作價一百五十文一石,菽、薯四斤并作一文,如此賤價收入,轉手卻能賣到三倍、四倍的高價!
如此一來,便是田地隻種一年可收兩季的菽、薯,也趕不上地稅增長、糧價暴跌的速度!
虧得大王村家家戶戶都種着兩、三畝胡麻,又有瑛娘花錢請工,不然多的是傾家蕩産填補地稅的村人。
可即便如此,以一戶十畝地為準,種兩三畝胡麻、七八畝稻麥,最後所産也隻夠這一戶□□口人繳稅、糊嘴。
大王村尚且如此,其他沒得胡麻種的農戶又當如何應對?
徐氏考慮不了這般多,汪木匠卻算得心驚膽顫,恛惶無措望向瑛娘,一時竟也不知該說什麼才能表述心情。
老汪家根兒在大王村,隻一家過得好必然也安穩不了,畢竟僅老汪家四房媳婦兒就有四門親家,隻除了何氏與娘家不親,其他三個又有誰能親眼看着娘、舅挨餓吃苦?
唯一的辦法就是說服村正同意各戶增種胡麻。
增種胡麻倒也不難,可村人也有親友,胡麻種植一經宣揚,秦家商隊吃不下事小,引起官府重視才是得不償失。
汪點德吃了胡麻的紅利,眼下可舍不得放棄這門買賣,腦子一頓,卻是想起自家與秦家的往來,扭頭就問瑛娘,道:“瑛娘可能見着小秦老爺?能說服他任我們種植胡麻嗎?”
瑛娘與秦彧哪有什麼交情,隻無聲瞥他一眼,徐氏便先擡手猛拍了兩下他的腦袋,“什麼豬腦子!瑛娘一個待嫁娘子怎好去找官老爺求情!再說!規矩是上頭那個定的,小秦老爺又能做替我們什麼主?何必叫瑛娘去讨人臭臉!”
汪點德吃痛,卻是心不甘願,悶聲反問道:“那怎麼辦?”
自打稅令下行,汪木匠就愁得抽起了旱煙,隻堂屋裡頭不好點了熏人,聞言便隻敲了兩下煙杆子,“先去問問村正的意見,若是能種,就先給咱們村緩緩勁兒再說。”
平日裡村頭雜務上頭可沒心思下來管,村正出面震懾村人,應也能暫時瞞下胡麻增種的事來,至于今後……
“瑛娘,你覺得咱們村兒增種多少合适?”
大王村攏共六十八戶,約摸得戶均種植五、六畝才夠抵消地稅帶來的影響,但大王村整村隻有一千二百畝田地,取四百畝種胡麻實在太過打眼,最好還是控制在三百以内才好說服村正瞞報。
“以我所見不如就種三百畝胡麻。”
但三百畝胡麻換成銀錢也不過四百五十貫錢,其中三百三十貫需得待糧繳稅,餘下一百二十貫才能分給各戶花用,如此利益還不如全種了精糧,便是說服了村正,村頭那些腦子活泛的也早晚會覺出味兒來。
瑛娘不希望幫扶變成仇,索性點了汪點德,建議道:“二叔,三百畝胡麻可得利近一千八百兩,此番境況之下,這等厚利若叫村人知曉,咱們家必定不能安生,不如提高胡麻購價叫村人好過,就當結個善緣。”
“……提多少?”
“提至五十文。”
“……”
“不行!”
提至五十文不就等同本錢翻倍?
不待汪點德算完盈收,林氏先沉不住氣大聲否了瑛娘的提議。
汪點德自然也是不多願意。
但有林氏在前頂着,汪點德便悶聲不應,默默算清賬目,隻看汪木匠與瑛娘如何說。
三百畝胡麻,便是本錢翻倍也能盈利近一千四百兩,如今徐氏已非從前那般計較,亦知村人過好自家的買賣才能少經波瀾,當即瞪了林氏一眼,怒聲呵斥道:“一千多兩的賺頭還堵不住你這張嘴!不想過就滾回娘家去!”
眼看汪木匠表情也不好看,汪點德這才站出來拉了林氏一把,好聲好氣勸她,道:“翻倍就翻倍,積少成多嘛!”
徐氏哪兒能不知親兒為人,沒好氣“哼”了一聲,順勢揭過此事,“老頭子,一會兒你先去探探村正口風,若他不肯松口,你再提胡麻提價的事兒。”
汪木匠腦子裡亂糟糟一片,聞言“嗯”了一聲,又與瑛娘商量道:“村正多半能同意增種胡麻之事,隻是章掌櫃那頭還需你去協商。”
瑛娘确是沒關注過胡麻入市後的行情,索性十月待交付的花露與顔料都已備好,待汪木匠出門,她便也駕了騾車進城。
隻不知章文德眼下是在豐縣還是府城。
進了城,卻見城中商戶也是滿面愁容。
地稅增收兩成,商稅卻是直接翻倍。
類比口脂售賣,一年總價一千五百兩銀,不論成本,方氏都需繳納稅銀六十兩銀,這還是按攤販一百納四的算法。
而三房面鋪子一年總産值約摸四百二十銀,稅銀需得三十三兩六錢銀才夠,如此扣除鋪面租金、成本,盈利隻剩三百兩出頭,比之從前大大縮水。
如此僅三房兩門買賣稅銀就近百兩,可想而知,其他薄利的小商販又削減了多少收入。
世人為了活怕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瑛娘不想賭命,一路走來都在盤算該如何應對将亂的局面。
不待瑛娘盤算清楚,雜貨鋪子裡接替章文德的夥計已經踏出鋪子,熱情招呼。
瑛娘隻得暫壓想法,笑與夥計回應,靠邊停好将箱籠搬下車來。
“章叔還在府城麼?”
“是嘞!章管事要提作公子府上管家,怕是再難回豐縣當差了。娘子這回怎的提前來了?”
瑛娘略感遺憾,倒沒隐瞞提前的因由,直言道:“頒了新令,家中正亂呢。”
新令對秦家的買賣倒是影響不大,夥計笑了笑沒搭腔,又問瑛娘可有别的打算。
“确有一事需得勞煩小哥告與秦叔。前頭我二叔與章叔協定代銷胡麻油,隻家中條件有限,兩年來都隻供得三千六百斤。眼下二叔手頭也寬裕了不少,家中便打算來年多供一倍。”
“原是此事!汪娘子放心,胡麻油在外頭賣得極好,章管事特意傳信交代過,說是此油若能加量,隻要不超過一萬斤便是我也能做主收下。”
自然,加量之功亦算在夥計頭上。
章文德不在,有些事不好與夥計攀談。
瑛娘不欲多待,索性笑别夥計,駕車在城頭轉了一圈,買了新布與點心,這才回了村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