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生辰将過,瑛娘便又忙活了起來。
鹿角切割不易,隻得叫汪木匠拿出早年養家的老東西來拉鋸,切得二指寬的角塊,活浸七日,撇去血水再經熬煮,熬煮七次最佳,整合膠液濾去雜質,入模凝固切塊,靜待三日陰幹即可分裝。
鹿角膠澄澈清透,數六膠之最,無論工用、藥用效用都是極佳。
不過當真用起來這六斤鹿膠也用不了許久,畢竟一斤好墨半斤膠,投入制造,成本就得劇增。
存好鹿膠,前頭收到的幹鳔也得泡制過熬成膠存。
這頭還未忙過,村頭又陸續有人送來今年的白玉堂,不出半月便已超出一百瓶香露的用量,瑛娘索性盡數收下,趁着得閑一氣制得四百瓶來。
如此忙過五月,瑛娘也穿上了雲氏新裁的夏衣,心頭舒快之餘,便又清點起昨年收攏的幹栀與幹茜。
幹栀出色好,昨年存備足足兩千斤,四月裡交付三百扣,餘下的幹栀若全數制成栀黃還能得二千三百來扣,這量遠超未來幾年用量,瑛娘便篩去了一些成色不算優越的,隻取其中半數來制了一千二百扣。
而幹茜出色率低,四十斤隻能取得茜色十扣,前頭茜紅、茜粉各出三百,倉内餘量便隻能制得百來扣單色,不過茜草根四季皆可尋,秋收前村人還抽得出閑來幫手,瑛娘便出了高價,好叫村人上山挖些生根來以備取色。
待得幾千扣顔料制成,秋收竟也匆匆進入尾聲。
二房夫妻近半年來都望着瑛娘的五畝地,眼下收成過,便忙不疊打了胡麻來稱重,還不忘幫着瑛娘淘洗了落花生曬在檐廊下,隻待瑛娘忙過,一聲令下即可動手搖油。
若非二人見天在眼前晃蕩,瑛娘還真忙忘了先頭的與二房的承諾,好歹收好了顔料歇了一日,又查驗過落花生與胡麻的畝産,才叫汪點德去請汪木匠來幫忙打些用具。
批制香油可不似瑛娘昨年取那兩斤那般簡單,需得制得聯排的搖椅,輔以踏碓制式的總控才好省力。
汪木匠依着瑛娘所繪圖紙打了一排五聯搖椅,瑛娘試過力道,才取了十斤胡麻來教汪點德炒制、磨砂以備取油。
水油分離法取油簡單,汪點德學着做了一回便得了要領,興盎然與瑛娘結銀,未料瑛娘卻是不收,隻問他想不想來年掙得更多些。
“二叔若想來年掙得更多,不若先靜下心來聽聽我的意見。”
汪點德自然想得要命!
打從家裡得了幾門營生法門,汪點德才知自家掙錢自家用是多爽心的事兒,制油利厚,便是與公中平分,他二房也能掙得盆滿缽滿,眼下瑛娘還能叫他再多掙些,汪點德如何能抑制心動?
“瑛娘快快說罷!别叫二叔幹着急!”
“這胡麻先說定價十文一斤,眼下一算卻是不成,故而打算将價提至二十五文……”
“啥?!自家親叔侄,怎的還半道提價的!”
話被打斷,瑛娘便隻面無神情地與汪點德對視。
汪點德心中不滿,一經對視卻莫名有些氣短,待得心緒稍稍平複,才聽瑛娘繼續道來。
“家中僅有四十畝田地,一年産出隻夠我們一家子整年吃用。單我那五畝地能供給二叔多少?來年五畝全種上,頂天了也隻夠二叔制得一百二十來斤油,這其中還得留下來年所需的四斤種,二叔算算,這一年到頭隻掙個三十幾貫到底合不合算。”
三十幾貫單聽着多,真用起來卻是算不得什麼。
何況這其中一半還得交與公中,分下來十幾貫,指不定還不夠汪連今後在外交際同窗的花用,更妄論長子膝下還有長孫,待得雙親百年,這副重擔可沒人再幫他二房擔着。
“那瑛娘的意思是……”
“除開二叔今年制油所費,我手頭還剩五十斤生胡麻,可賣與同村相鄰,叫他們單出一兩畝地來幫種。如此畝産六十斤,種個兩畝便能得三貫錢,以今年田地均産三百三十斤為準,持有三十畝地的人家,隻需種這兩畝胡麻的進賬便足夠他們以銀代糧交夠地稅,經複一年,自然多的是人願意幫二叔種收胡麻。”
汪點德算賬算得頭暈腦脹,不過理順了思路,倒是明白了瑛娘話中隐意。
這兩年老汪家在十裡八村着實顯眼,同村的友鄰早有言語說不盡,隻是昨年地稅增收,菽乳買賣停了,大家夥兒又打瑛娘手頭得了實惠,這才暫時壓下了諸多雜念。
日子得過,待得村人緩過勁兒來,早前積累的情緒多半會井噴,但若在此之際拿出胡麻種來,叫整村兒的人都看到實打實的進賬……
畢竟老實種糧,一畝地産也不過一貫錢,而一畝胡麻卻能得足足一千五百文,如此實惠,再多的怨怼也能生壓下去!
汪點德喜色上臉,恨不能拍爛雙掌與瑛娘叫好。
“二叔先别高興過早,村人不見得咱家一說就願意舍出田地來幫種,最好先與村正商量好再行事。”
汪點德不甚在意地一擺手,“嗐”歎一聲,自信道:“村正與咱家親近,隻要叫他知曉種着胡麻的好處,他指定能同意。”
瑛娘但笑不語,隻叫汪點德自個兒看着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