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萊斯一隻手舉着燈,另一隻手握着那個剛從土裡抛出來的木偶手臂,他沿那條今天下午才走過一次的路向前走去,道路的前方逐漸有了影影綽綽的光亮,走近了才發現那原來是火焰。
這片樹林再一次燃燒起來了。
人們都知道,亡魂懼怕火焰。
火焰趕走了那些駭人的亡魂,但同時也點燃了這片未燃盡的炭。
博爾萊斯看見西蒙斯邁着老邁的腿腳一趟趟地把湖水澆在火上,可是它這回無論如何都不肯熄滅了,西蒙斯的孫女梅格就站在火海裡靜默地凝望着他,她的臉上還是那副帶笑的神情。
老頭轉過身,也看見了博爾萊斯。西蒙斯的第一反應是抱怨,他沉着聲音道:“你們都去哪裡了,把老頭子我吓得夠嗆!”然後他就催促着博爾萊斯趕緊和他一起滅火。
“今天夜裡不知道怎麼了,一下子就起火了。”西蒙斯急得把拐杖都弄丢了,他說:“梅格還在屋子裡面!”
情況十分危急,木制的屋梁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熊熊的大火燒得斷裂,但博爾萊斯卻沒有如西蒙斯願地去救火,而是将拖在身後的小木偶往前扯了一下,叫它走進光中。
西蒙斯這才看見了它,“噢,那是我小時候的玩具,已經丢掉好多年了,你從哪搞回來的?”
博爾萊斯沒有回答,而是舉起那個破舊的木偶問:“你要找的羊毛襪子是它腳上的這隻嗎?”
“當然不是了!”西蒙斯斬釘截鐵地說。
随後,他幾乎是在嘶吼:“别管這些有的沒的了,你看不見這些火嗎!快些救火!!”
“你有兄弟嗎?”博爾萊斯又問。
“沒有!”西蒙斯又急又氣,來回地提水叫他覺得自己的手臂快被水桶扯斷,他得跑去湖邊才能搞到水,但那太慢了,火勢完全得不到控制,“你在做什麼?!來幫忙啊!”
博爾萊斯搖頭,用肯定的語氣說:“我們的委托裡沒有這項工作。”
他冷漠地站在火場外看着火勢越來越大,燒垮了小屋,梅格的身影逐漸被火和煙遮掩,博爾萊斯就在那裡看着,什麼也不做。
這叫老頭氣急敗壞地沖過來搶了了博爾萊斯手裡的燈和木偶,将它們都往火裡扔去,“去撿啊!”他大聲怒吼起來。
博爾萊斯看着燈在高溫中發出噼啪一聲,玻璃罩無奈地炸開了,在火裡閃爍了一瞬就永遠地熄滅了,而那個剛從土裡挖出來的木偶,它的身上還覆蓋着經年累月的潮濕,它沒有直接燃起來,而是靜默地躺在火海中,那雙可以滴溜溜轉的靈活眼球無神地望着他與西蒙斯的方向。
熱浪扭曲了空氣,那裡面的一切都在蒸騰的熱氣中搖晃着,漸漸看不真切了。
西蒙斯絕望地在火焰面前呼喊着女孩的名字:“梅格!梅格,梅格!!出來,快點出來!”快出來快出來快出來出來出來出來出來——西蒙斯不斷重複着這樣喊着梅格,好似那個困在火海裡的姑娘真的能自己走出來一樣,這顯然不能,所以梅格依舊隻是靜靜地站立在原地……
這顯然也不應該。
梅格是個有着淺棕色長發的漂亮姑娘,今天的她将頭發編成了兩條長長的辮子垂在身前,上面有着和紅色格子圍裙同色的發帶,看起來像是她自己縫制的。
她很愛笑。
博爾萊斯從初見面開始到剛才,都沒有從她的臉上看見笑容的消失。
她一直都彎着嘴角。
其實博爾萊斯也不喜歡火焰,那起源于每一塊幹柴被點燃前的哭訴。
但同時他又向往火的溫暖,無論是壁爐還是湯鍋,甯和的噼啪聲會叫博爾萊斯遺忘它們令人不快的話語。
人的思緒是漂浮不定的,甚至對同一件事物也有時讨厭,有時歡喜。
博爾萊斯望着眼前這場愈演愈烈的火災,熾熱橙紅的火焰裡傳來了房梁斷裂倒塌的聲音,這棟承載了西蒙斯和梅格回憶的小屋正在發出最後的叫喊,西蒙斯的聲音也開始近似于哀嚎,他無助地顫抖着,佝偻着身軀就要往火裡走去,似乎想要和他的家人與回憶一起随這場火熄滅下去。
“你真的不知道這場火是怎麼燃起來的?”博爾萊斯拉住了他,又一次向他發問。
西蒙斯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那些吓人的鬼東西像是強盜一樣地闖進他的屋子,他怎麼會看不見,它們有着最最可怖的容貌,有着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聲音和溫度,它們殘暴自私,它們随心所欲——而她又一次在火光中、在迫害中拯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