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矮人将鴕鳥的姿态表演了個完整,不愧是曾經同鴕鳥一起生活在沙漠中的種族。
他感受到了身下冷冰冰的土地,林間的風聲,他遠遠地聽見一些古怪的話語,以及一些細微的水流聲——科裡因此有些不敢輕舉妄動。
等等,怎麼感覺這一幕有點熟悉?
科裡僵住了身軀,科裡豎起耳朵去聽。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科裡聽見一聲聲嘶啞的呐喊。
不對,這不對勁!
科裡猛地睜開眼睛,便和那張被水泡脹的青綠又腐朽的臉龐來了個面對面的相望,它的嘴巴一張一合,牙齒已經掉光,那張皮肉落了大半的臉龐用破損的喉嚨發出叫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它邊哭邊笑着:“嗚——嗚,好悲傷,嗚嗚——好悲傷的味道,給我嘗一嘗、嘗一嘗眼淚。”
它指的是哭魂花的氣味。
白天的時候博爾萊斯就說過了,沒有亡魂可以拒絕這種樂子。
科裡很快就想起了博爾萊斯說過的話,但他還是吓傻了,直到那張可以透過上颚的缺口看見它腐爛的腦子的亡魂大張着嘴朝他撲來時,科裡才幡然醒悟地用盡全力地把它抓住并甩了出去。
那顆腦袋被拔斷了,砸在樹上沒了動靜。
可它餘下的身子還在向外爬,一半已經到了地面上,一半還泡在水窪裡,那露着骨頭的腐臭手指離科裡隻差幾厘。
那隻是一個小水窪!那裡理應裝不下它。
可它還是像一具被壓扁的屍骸一樣、像是從縫隙裡擠壓出軟爛血肉一般地奮力向外爬着。
科裡遠離了自己身旁的水窪們,他鬼哭狼嚎地撒腿就跑,跑出了矮人不應有的速度。
他在林子裡亂竄,得益于此,科裡看見了更多的東西——科裡看見它們都正在從林子裡四處都有的水窪裡爬出來,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看起來和那些經常在糞水裡扭動的蛆蟲無異。
博爾萊斯也聽見了那些歡呼與哭喊的聲音,這個他不知道形成原因的世界因為那些擁擠的亡魂而變得搖搖欲墜,散亂斑斓的光把四處都照得光怪陸離,林子裡莫名開始有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博爾萊斯不知道那是不是科裡為了吓退亡魂而點燃的。
亡魂懼怕火焰。
可林子裡熊熊的火焰對這些亡魂而言似乎不存在一樣,它們毫無阻攔地從火海中沖了出來,腐朽的氣息幾乎将這個世界填滿。
它們大多是水鬼和林妖。
死在水中的生靈會被水捆縛住靈魂,而常被人稱為林妖的亡魂則是由那些死在森林中的人變成,他們或許死于野獸,或許死于林間的毒,或許死于一場墜落。
死在森林中的生靈都有可能成為林妖。
博爾萊斯轉遍了這棟小小的屋子,推斷出這裡住了一個男主人、一個女主人和一個深受寵愛的女兒。
這裡沒有任何一點屬于另一個男孩的痕迹,值得一提的是,剛才科裡所在的那間有着碎鏡子的房間就屬于他們的女兒。
這和那個小木偶說的對不上。
在它的故事裡,它的兄長在母親死亡之前就離開了這裡,它的父親娶了新的妻子,有了新的孩子,苛刻伴随了他的整個童年與少年時期,直到他等到了哥哥回家,直到他們之間起了争執,導緻了一件、或是一連串事情的發生。
博爾萊斯推開房間的窗戶,看着外面依舊青翠的樹林。
他看見了科裡正朝着這裡跑來,鋪天蓋地的亡魂尋着哭魂花的臭味朝着這裡聚攏。
按理說,憑那幾朵哭魂花是無法吸引來這麼多亡魂的,這裡還藏了其它東西——博爾萊斯隻能想到這一種可能性。
【兩個在湖邊烤火的小鬼點燃了初秋的樹林。】博爾萊斯想起了這句話,他快速地爬上這棟房子的閣樓,望向那條通往湖邊的路,他的确遠遠地望見一小片焦黑的樹頂。
顯然,小木偶口中的那場令他們的母親受傷的林火沒有蔓延到村子裡,更沒有燒光整片樹林。
這又和那個委托了這一切的老頭說的不一樣,西蒙斯·艾凡在吹噓過往時也提起過這片樹林,他說那場火從北湖燒到了羅卡小路,燒光了整片樹林。
西蒙斯還說火勢很快就蔓延了整個村落,那些跑回家去拿東西的村民都沒能跑出來。
博爾萊斯無法确認初見那個小木偶時,它口中所喊的西蒙斯是否與那個老頭是同一個人,他的直覺告訴他,不是。
博爾萊斯看着那些樹,他想着它們死去的那一天。
“所有人都将死在那場大火裡,所有人……都該死在那場大火裡。”就在這時,博爾萊斯聽到一道年輕的聲音低聲念着,是他最初聽見的那道屬于同齡人的聲音。
博爾萊斯看向聲音的源頭,那個熟悉的小木偶就坐在他旁邊的欄杆上,然而它的氣質卻與剛才截然不同。
它不再自大沖動,它正在流淚。
它的哭泣沒有聲音,博爾萊斯隻是從那些流淌在它臉上的藍色東西上才看出來它也許是在哭,那也許是眼淚,藍色的,一滴一滴滑過木頭制成的臉頰。
*
【光秃秃、霧蒙蒙的月亮地,三分之一的人死去了。】
——來自《梅爾維爾祈禱書-祭月上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