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個散發着這種情緒的東西還是他房間的天花闆,最靠近窗口的的那塊木頭每天都在抱怨它再也不能在陽光中生長,然後開始冒悲傷的黑泡泡。
它的恨也像泡泡一樣,一戳就消失了。
在某一個瞬間,那個小木偶忽然就不見了,随後科裡終于注意到了房間裡多出來的人。
他在看到博爾萊斯之後就開始歇斯底裡地質問起他為什麼現在才回來。
科裡就像是一個入戲至深的演員,兢兢業業地複刻起某場戲劇。
在博爾萊斯看來,這個幻境拙劣到甚至比不上徒手觸摸到漫霜傘而引起的幻覺,至少幻覺裡不會到處都是鬧騰的木偶……
但,但它又足夠真實,博爾萊斯發現這裡的一切都和他們今天走過的那片焦樹林完全一緻,樹枝的走向,樹根的曲折,每一處都能夠一一對應出來。
就像是來到了平行的另一個世界。
這裡有着一樣的土地、一樣的天空,但這裡活着一群命運與對岸截然不同的人。
遺憾的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博爾萊斯并沒有收到他的劇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故事裡扮演的是誰,更不知道科裡在說什麼東西。
眼見這單方面争吵就演變為肢體沖突,博爾萊斯可不想和矮人比誰的腦袋更硬,他很快就躲開了向他撲過來的科裡,又從自己随身的口袋裡拿出裡面突然多出來的東西,就在剛才,他明顯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無緣無故地出現在了自己的口袋裡。
那是一管翠綠到叫人感到不妙的藥劑,博爾萊斯沒見過這種東西。
科裡大聲喊道:“你為什麼不早些回來?你為什麼不早些——?”
“你現在回來有什麼用?還有什麼用!”他歇斯底裡地喊着。
科裡試圖粗暴地拎起博爾萊斯的衣領,他似乎是覺得自己就該這麼做,然而這完全不是矮人會做的動作——矮人們的身高完全不支持這個動作,科裡甚至為此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
就在科裡這停頓的刹那,博爾萊斯想明白了一些事。
一場大火點燃了樹林,它們的一切都停滞在了那時候,不出意料地話,那場燒了整片樹林的火就是在此時——也就是在眼下這個初秋燃起來的,是這場火導緻這裡的樹木在此後的許多年裡都再也沒能長大。
想到這,博爾萊斯開始有些自責了,因為他明明知道這裡的古怪,卻還是選擇向前。
博爾萊斯愧疚地看着正不斷胡言亂語的科裡。
這一切都是因為——
他們跌進了一灘淺淺的水裡。
噢,也許那個老頭西蒙斯說過一些真話,比如說,也許真的有人在年輕的時候去過遙遠的斯羅德公國求醫,也有人的童年充滿了堅強與不幸。
在科裡變成這樣之前,博爾萊斯會有耐心去弄明白這一切。
但現在,他顯然改變主意了。
他不能接受科裡現在的态度。
很壞、
太壞了!
博爾萊斯不知道這瓶藥是給誰準備的,但總歸不是給他的。
他将手中的藥喝了下去。
翠綠色的冰涼液體滾落進食道,視野中的一切似乎都因為博爾萊斯的這個舉動而頓住了,如同卡帶了一般,随後世界驟然回退,那翠綠的藥劑完好無損地回到了博爾萊斯的口袋裡。
他的反應是不慢的,這瓶魔藥在下一刻便又被一飲而盡了,他再次杜絕了它灑出去任何一滴給其餘任何東西的可能性。
策劃了這場戲的人顯然不明白從小和矮人一起長大是什麼概念,矮人力大無窮,但行動也因此傾向于直來直去與……笨緩。
反正别指望科裡能夠從他手裡搶到東西。
在博爾萊斯不知道多少次喝下出現在自己身上的藥劑時,終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那個邋遢的小木偶又一次出現在他面前,它不再依靠發條說話,它用人的聲音質問起來,但這聲音又與博爾萊斯第一次見到它時不一樣,聽起來是個壯年人的聲音,甚至有點像那個煩人的老頭西蒙斯。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它質問道。
這裡是它的世界!這裡所有的東西都得聽它的。
按理說,他們都該像木偶們一樣,去重蹈覆轍,去一遍又一遍上演它最愛的曾經。
博爾萊斯沒有理會它,而是不管不顧地拿起手裡新的藥劑,狀似又要再喝。
見狀,這個邋遢的小木偶氣急敗壞,它暫停了這裡原本的運轉方式,轉而喚來了整個村落的木偶,要聯合起來把這個破壞規則的人制服。
按理說,按理說,他們就該把過去都重演。
那張炭筆勾勒的臉上流下眼淚來。
*
【這片林子的話,過去沒有名字,現在也沒有名字,枯木死水,沒人在乎。
那是屬于死的領域,踏入其中的生靈也許會從水潭中看見它的背面,但是樹不在乎,樹隻是在嘲笑自己的過去……神啊,你為何要賜予火焰如此偉力?】
——來自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