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前面這處院落了。”鳴淵走在前頭,替兩位主子引路。
入目的院落狹小破敗,四周雜草叢生,顯得格外荒涼。
雲裳站在院門外,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分明是近鄉情更怯,她深吸一口氣,擡手輕輕叩了叩門。
無人應答。
鳴淵解釋道:“李漢鼎白日都會去隔壁村賣荨麻草以維持生計,所以可能得在這等等,估摸着一會就回來了。”
三人在外頭一直等到夜幕降臨,荨浦村萬籁俱寂,唯聞犬吠數聲,山風嗚咽。
這裡的村民大都早熄燈火,以省燈油,偶有行商過路,攜外間消息,村民則圍坐傾聽。
片刻後,巷子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一老頭左手提着油燈慢慢走近,一瘸一拐,背脊佝偻,渾濁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雲裳幾人。
近看更覺其蒼老憔悴,老人張了張幹癟的雙唇,嗚嗚啊啊幾聲,竟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但看手勢是在趕他們幾人離開。
鳴淵欲上前交涉,卻被雲裳伸手攔下,她遞來一個安心的眼神,自己上前低聲喚道:“李叔,是我,李沅芷。”
那人聽到她的聲音,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似乎不認識的樣子。
李雲裳沒有氣餒,繼續道:“阿叔不記得了嗎?那年我病了,哭着喊着要找阿爹,是你偷偷帶我溜出府,候在阿爹放班的路上,還給我買糖葫蘆吃......”
“我幼時墜馬,是您不顧一切撲上去接住我,害您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誰都可以說自己是李沅芷,但這些細節的事情隻有本人才能夠知曉。
李叔跟老樹皮似枯涸的眼裡滲出幾滴淚水,忽然激動起來,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手忙腳亂地将自家院門拉開。
三人跟随他進了院子,他又回過身來,謹慎地将院門關好,似乎已經成了習慣。
“李叔不必招待了。”雲裳不願勞煩他。
但他還是執意從屋子裡拿出幾個破舊的茶盞,不好意思地放在兩人面前的破木桌上,又示意鳴淵一起坐下,褚霁颔首,鳴淵這才咧着嘴坐下。
這些茶葉看着陳舊,不是什麼名山佳茗,卻是他翻箱倒櫃找出來招待幾人的。
李叔用左手取少許茶葉,置于粗陶壺中,茶葉形如枯槁,色澤黯淡,卷曲不整,似經年累月,風霜侵蝕,已失鮮嫩之态。
沸水沖之,茶湯渾濁,香氣微弱,似有若無,宛若深山老林中一縷殘煙,飄忽不定。
雲裳原以為王爺絕對不會喝這種品質低劣的茶水,還沒等她開口向李叔解釋男子的身份,褚霁的手指就穩穩地捏住了茶盞,像是一截白玉放在了黑撲撲的陶土上,有些違和,他将茶水一飲而盡,面色平淡,并無分毫嫌棄之色。
李叔張了張嘴,用手指指自己的喉嚨,比了個灌藥的動作。
鳴淵坐在一旁,目光複雜,“他是被人毒啞的,有人不想讓他說話。”
李漢鼎重重點頭,又擡起右邊的胳膊,擔憂地看了雲裳一眼,然後輕輕地将衣袖往上輕輕拉了一段,就能看見猙獰景象,他的右手自手掌起都是斷的,五指不見蹤影。
似乎是怕吓到幾人,隻一眼,李叔就将袖子放下,将右手遮了個全。
就連這雙腿也是他們打斷的,那夥人還欲砍了他的左掌,是他裝瘋賣傻,兼之因憂心李廷心急吐血,隻有出氣沒有進氣,已然如同死人一個,這才僥幸逃脫。
“砍斷了右掌,這樣他就沒法寫字了吧?沒法說也沒法寫,基本上就斷絕了他作證告密的可能性。”雲裳的眼神很冷,對其他人動手是為何還存疑,可對李叔動手,絕對與爹爹有關。
就因為要害爹爹,連同爹爹的屬下也要被搓磨折騰成這樣,實在是心腸歹毒。
李叔隻能發出一些含糊的音節,眼中滿是焦急與痛苦,他以左手沾茶水在木桌上一字一字寫道:“李廷冤,康化欲除之。”
另外兩人知道李郗為平龍使所除,所以牽扯到康化是闆上釘釘的事,唯有雲裳不知,所以不免面露驚訝。
康化其人,權傾朝野,威勢赫赫,朝中百官無不敬畏三分。
雲裳曾聽爹爹說起過,康化表面謙和,待人接物言辭溫雅,走的是為國為民的忠臣路線,每逢朝會,必慷慨陳詞,言必稱“社稷”、“蒼生”,俨然一副良相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