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煙才意識到一直忽略了華舒,有些抱歉:“都怪我沒注意。”
華舒沒生她的氣,隻是在原地面默默地喘氣,等氣喘勻實了,兩個人才朝客房走。
客房的院子裡,蘇幕跟看見救星似的迎到周玉煙面前,指指溫嘉玉的房間就哀求道:“您快進去勸勸吧,少主要是再這麼生氣下去,我怕我人頭不保。”
周玉煙慢慢走過去。
這件事說到底是她娘做得不對,溫嘉玉也是受害者,她是該上門說些什麼。
她食指微屈,輕輕地在門上一扣。
裡頭傳來溫嘉玉不耐煩的聲音:“做什麼?”
周玉煙答:“是我。”
說完這句話後,房内傳來些衣物摩挲的聲音,然後是腳步聲。
溫嘉玉推開門。
陣陣幽香撲面而來,周玉煙仰頭看他,溫嘉玉的衣服有些松亂,顯然是剛穿好沒多久,臉頰泛着層粉,像是被人用力擦過,留着分明指痕。
周玉煙問:“不讓我進去坐坐嗎,就讓我這樣站在門口?”
真站在門口也不是不能說話,可是外頭經過的人總要擡眼觑他們,這樣密集的視線叫人渾身不自在。
溫嘉玉愣了愣,說:“進來吧。”
周玉煙邁步進房,就發現房内水汽彌漫,煙霧缭繞有如仙境,地面覆蓋着一層細密的水珠,桌櫃上則放着好些個銅香爐,爐邊緣被火燎的呈金紅,袅袅的煙氣順着縫搖曳。
看來他從早上回來後就一直在沐浴,怪不得連臉都擦出紅痕。
雖然蘇幕說溫嘉玉正在氣頭上,但周玉煙進來後他卻沒發火,安安靜靜的,她就找了個凳子坐下,給他們兩個人各倒了杯茶水,擺出談話的架勢。
周玉煙在琢磨着要怎麼開口的時候,溫嘉玉卻突然走到了她身邊,半跪着身子,捧起她一隻手貼在他頰側,小聲問道:“煙煙......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溫嘉玉昂着線條精緻的下颌,一雙平日總是鋒銳的眼,此刻卻含了些脆弱。
周玉煙感受着他濕熱的皮膚,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心中更是不解。
溫嘉玉捏她手的力度卻加重,繼續道:“隻要煙煙你能待在我身邊,我什麼要求都沒有,無論你是否完璧,哪怕你有了别人的孩子,我也能好好養他,把他當作我親生的孩子來愛護。”
“所以,你不要退婚,好嗎?”
周玉煙慢慢地抽回手,神色笃定:“昨晚的事,你參與了?”
所以當溫嘉玉早上醒來發現她不在身邊,才會下意識以為她失身于某個男人,特來退婚。
溫嘉玉臉色一白,猶猶豫豫地承認道:“......是。”
周玉煙醒來的時候,除了頭疼,身上沒有别的異樣,說明昨天晚上她除了親宋涯以外,什麼也沒有做,但她現在不想跟溫嘉玉說這些,隻是問道:“為什麼?”
溫嘉玉苦笑,像是在自嘲:“因為,這是我唯一能跟你成婚的辦法了。”
跟在周玉煙後頭追了這麼多年,他能不明白周玉煙對他是否有情嗎。
他當然明白。
所以知曉沈淑的圖謀時,他也意識到,這或許是他們之間産生聯系的唯一可能,說不心動,是假的。
可上天總愛跟他開玩笑,每次的玩笑,都差點要了他的性命。
溫嘉玉其實從前不叫溫嘉玉,他是十一歲的時候,才有的這個名字,在那之前,他隻是他娘親口中的小酉,因為他出生在酉時。
他沒有出生在離緣谷,而是在一個無人知曉,無人在意的小村落,以至于因他降生而高興的人,也隻有他娘一個。
他娘那會兒總愛跟他說,她從前孤身一人,但有了他,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就不會孤單,每天都可以過得很幸福。
但其實他們家與幸福兩個字相差甚遠,他們家很窮,娘的身體也很弱,所以五歲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她下床。
可這嬌弱的娘,還是将他拉拉扯扯着帶大,原先他不知道娘靠什麼将他養大,直到他到了愛玩的年紀,想出去結交朋友。
家附近跟他同齡的小孩很多,但沒有一個人跟他玩,因為每當他出現的時候,那些孩子的娘親都會跟看瘟神似的,拖着孩子往家跑,嘴裡念叨着什麼。
他一開始沒聽清那些詞,後來聽清了,從那些孩子的嘴裡。
他們在牙牙學語的年紀,學會了稱呼父母長輩,學會了讀書念字,也學會......
——叫他“不幹淨的野種”。
在那天,他終于明白出入娘親房間的男人是為了什麼。
娘親之前總說他們心善,特地來送他們錢糧,他對他們很感激,所以即便有些人讓他開口叫爹,他也能耐着惡心叫出聲。
惡心曆久彌深地在心底積壓,到最後,他連娘也覺得惡心了。
他不顧娘親的哭喊,獨自一個人跑到了街巷,但繁華是與他格格不入的東西,所以他就算從家裡跑出來,也隻是從陰溝裡的耗子,變成人人喊打的耗子而已。
但也許他是幸運的,饑寒交迫的時候,有人施舍了他吃食,縱然是冷的,在他眼裡也是美味佳肴。
他吃着吃着,哭了起來,想起娘,也想起娘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他急匆匆地往家趕,想着娘親吃到以後露出的笑容。
其實他這樣離家出走過很多次,每次都會這麼想着娘親。
但這次不一樣,可能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