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聊群忽而笑了,“我曾讓季數蘭傾盡全力培養你,想要你有不輸你哥的成就。現在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你的成就本就比起淵高千百倍。”
月天清捏緊衣物,胸膛起伏。他克制呼吸,一字一字地道:“我不要任何成就,我要你們所有人活下來。”
“哈哈哈……傻子,人都得死啊。”
“别死在我眼前。”
紀聊群勉強擡起手,替他刮掉臉頰上的眼淚,“那隻有白發人送黑發人了。這是不行的。”
“……你有死志,為什麼?”
紀聊群歎氣,“我想紀年她娘了。我也想見你娘。”
這兩個女人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一個和自己結婚,生下紀年,陪伴自己數年;一個讓他認識到世界的複雜和自己的糟糕。
月天清忽而道:“……這些年,你讓我忍得好辛苦。”
紀聊群一開始沒明白月天清是在說哪件事,因為他虧欠月天清的事情确實有點多,最後尴尬地笑笑:“對不起啊。”
因為做不出任何有用的補償,所以隻能說對不起了。
月天清沒說沒關系,因為這太有關系了。
紀聊群心中百感交集,咂摸半晌後道:“以後别忍了。就是你負了天下人,也好過天下人負你。旁人見你這樣好欺負,會一直欺負你的。”
月天清頓了一下,而後輕輕點頭。
随後紀聊群塞給他一個錦囊。月天清看向紀聊群,不解。紀聊群:“之後遇到過不去的困境再打開吧。”
衆人陸續進來了。紀年和月空落握住紀聊群的手。月天清默默退到外圍。
季數蘭還在打趣紀聊群,變相鼓勵紀聊群振作些。
紀聊群笑了笑,但就在下一刻,他突然高聲道:“太清!我求求你!救救八十一州!救救崇德門!求你答應我,否則我死不瞑目!”
他知道月天清救人的動機僅僅是使命和責任,但若是某一天月天清不再把救人當作自己的使命和責任了呢?
誰來救這天下?
他不放心。
衆人皆驚,看向月天清。月空落亦喃喃道:“天清……”
“太清!答應我!”紀聊群死死看着月天清,眼中既渾濁,又亮得駭人。
月天清握緊了拳。
他的胸膛幾番起伏。各種情緒翻湧着拍打他,衆人的目光逼迫着他,過去的事曆曆在目催促着他,他不知道紀聊群為什麼要這樣逼他,但又好像懂得紀聊群的擔憂。
數息之後,他終于道:“……紀聊群,你這個卑鄙小人。”
一時之間,衆人臉色都變了。
雖然月天清沒直接說答應不答應,但紀聊群知道月天清這是答應了。
不管月天清是否能做到,但天下終究有了一道保障。
他一直向月天清伸直的手終于落下了。
紀年痛哭,月空落沖向月天清,想要揪起他的衣襟。
月天清輕松地把月空落按住,直直看向月空落的眼睛,道:“我說害死他的不是我,你聽得懂麼,月空落?”
他沒叫“哥哥”。
因為這聲哥哥,他被很多人笑過幼稚,甚至還有人調笑他,問他月空落是不是他的情哥哥。
但他從來沒有因為那些話改過口,真正讓他不願意叫月空落哥哥的人——是月空落自己。
“你就是真的不願意,還不能說點假話,哄哄師父嗎?!”
你就是不能……還不能……
月天清不想再多說什麼,他将月空落推給徐卉流和宿墜竹,一個人出去了。
他遠眺群山,風将他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
……
晏曆1032年,十一月初二,崇德門掌門紀聊群受仙酒暗算身中劇毒,傷口潰爛而亡。天下人中認識紀聊群的,受過紀聊群恩惠的,甚至隻是知道紀聊群功績的,皆至崇德門吊唁。
死的人太多了,月天清心裡沒什麼感覺。
之前月家的喪事他幾乎說不出話,風随肆的骨灰他還沒下葬,喪事也還沒辦。他隻是想:怎麼會死這麼多人?
崇德門掌門之位落到月空落身上,月空落本人還有些難以置信。
好些好事者偷偷摸摸說月空落真的賺翻了,就等什麼時候死老婆了。月空落無意聽聞直接大怒,紀年也大動肝火。要不是有宿墜竹和徐卉流攔着,紀聊群的喪事上怕是要見血。
“月空落和紀年想殺前來吊唁的人”還不算最驚人的消息。最驚人且麻煩的是:
戎君居然跑到崇德門喪事上大鬧一場。
他跑到靈堂,一邊逗月空落,一邊哈哈大笑:“你師父是個小人,不值得你哭。不過你多哭點也好,我覺得你的恨味道好極了!好極了!”
月天清出劍斬向戎君,戎君往紀聊群棺材後躲,挑釁:“你來呀!你敢來嗎?!哈哈哈!”
月天清提着劍淡淡看着他。
戎君覺得月天清也是真沒意思,繼續挑釁道:“你愛人死啦,我殺的!”
月天清不為所動。周遭圍觀之人卻悄聲交談起來。
戎君看見仍然面無表情的月天清,有一種見了風随肆般的無力感,他試着去動紀聊群的屍體。但月天清還是不為所動。
旁觀者中有人道:“月天清!你真的看得下去嗎?!”
“他冷心冷眼,根本不在乎紀掌門!”
“聽說他爹娘死時,他也沒掉一滴眼淚,就是個白眼狼!”
戎君見他都做到這個地步了,月天清居然還是歸然不動,氣急,一手掀了紀聊群的棺材,道:“你真是個孬種軟蛋!月天清!”
但可怕的是,月天清還是不為所動。
戎君頭一次感到畏懼,這種無情無欲的人,他怎麼打得過?
但月天清等的就是這一刻。
桀骨一把骨劍無鞘無刃,此時劍尖卻倏然閃過冷然寒光!月天清一劍刺去,狠狠擊中戎君!戎君慘叫起來,但比戎君叫得慘的是旁觀的人。
“月天清他對紀掌門大不敬!他敢對紀掌門的遺體動手!”
原來被戎君掀飛的紀聊群,被月天清一劍擊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