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定的是二樓雅間,三人上樓的時候,鐘袖手裡被人悄悄塞了張紙條,她迅速看了眼,嘴角抽搐。
待她以更衣的借口轉到隔壁,無語地看着臨窗而坐的颀長身影:“先生,您跟大家夥兒都熟,有必要這麼藏頭露尾?”
“藏頭露尾?呵,咱家光明正大的回來你還有機會站到咱家面前?”
鐘袖:“既然不方便您就好好在木家村養病呗,為啥還要回來趟這趟渾水?”
樓鏡一點兒不慣着她,張嘴就是能将人夷三族的罪名。
“咱家要是不回來看看,怎知道你現在見這麼大野心,連南漠的戰馬都能弄到手?”
他原以為鐘袖隻是劍走偏鋒想在兩國之間做些生意賺錢,以至于阍館打聽到她跟南漠做馬匹生意也沒太在意,結果前幾天探子再度傳回消息,鐘袖的手竟然已經伸到長崎軍裡。
那是南漠最精銳的一支軍隊,深受南漠國君圖哈蒙的信重,也是曆來朝中武将最忌憚的敵人。
他可以允許鐘袖愛财,甚至也能縱容她有些别的打算,左右隻要她不想着掀翻樓潮,朝野上下他總能把人護住。
但她和南漠長崎軍有牽扯,已經觸犯了底線。
蔣家的事兒一日沒有結果,鐘袖他們三人應當都會暫居京城,這對鐘袖來說實在太方便她施展手段,這讓樓鏡如何放心?
人不在眼皮子底下,又顧忌她過往惹是生非的能力,他也隻能說服長忠後親自過來看看。
鐘袖眼皮子跳了跳,勉強扯出個僵硬的笑:“先生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
“聽不懂?你名下的糧鋪賬目可敢讓人查看?還有那間茶鋪,你真以為挂出順王府的名頭就能做到高枕無憂?”
樓鏡這回是動了真怒。
小崽子現在真是膽大包天。
鐘袖捏着自己手指低頭看腳尖,任由樓鏡氣的指尖發顫。
“鐘袖,你老實跟咱家交代,接觸南漠到底什麼目的!”
尋常人家的姑娘在她這個年紀不是已經為人婦便是在考慮如意郎君,世家貴女有能力的也才開始執掌中饋。
以鐘袖的人生軌迹來看,她怎麼樣都不會有兩國交易的格局。
非要說她是經商奇才,天賦異禀,京城裡的商賈哪個不是家資豐厚,身經百戰,也沒見有幾個人有她的膽量和謀算。
偏他又清楚鐘袖背後無人指點策劃,這更讓樓鏡覺得荒誕。
他壓下心中的無名怒火,盡可能平和地跟鐘袖剖白:“咱家并非要阻止你經商,但互市一事你也曾參與,當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鹽鐵,糧食,馬匹,這些軍備物資早在開始的時候就已經列入禁止交易名單,違者以通敵叛國論處。你往南漠販賣茶磚和糧食,後者已經違例,更遑論你跟對方交換的還是馬匹!”
鐘袖糾正:“互市禁止的優質糧種,普通米糧是可以交易的。”
樓鏡嘭地一聲放下茶盞:“所以你就可以鑽空子?好,就算這個可以圓過去,那馬匹呢?”
鐘袖也不看他,繼續盯着自己的鞋尖:“隻說我們不能将馬匹販賣到南漠,沒說不能買。”
樓鏡被她氣的一口氣險些沒上來,不過恍然又有片刻失神,他端正了坐姿:“坐。”
鐘袖擡頭瞄了眼他的臉色,又迅速垂下,想了會兒再看一眼,這才在他對面坐下。
“你倒是會察言觀色。”
甚至樓鏡覺得她有一套專門觀察自己心情的本事,總能在他真正發怒的時候避開危險區。
他難得鄭重,認真地看着鐘袖的眼睛:“你為何要購入那麼馬匹?”
“喜歡?”
“鐘袖。”
鐘袖抿了抿唇:“南漠的馬,體型更高大,體能,速度和敏捷性也比中原的高一大截,買來養好了能賺大筆銀錢。”
樓鏡:“你怎知在哪能買到南漠的馬?”
“南漠百姓幾乎家家養馬,方便他們日常生活,也是重要的糧食。”
戰時還能作為騎兵的代步工具。
還有一句話她咽在肚子裡沒說出來,南漠的馬隻多能交易到今年年底,等到明年南漠的形式穩定下來,馬匹會被南漠皇庭直接管控,再想獲得難于登天。
“你又是如何與長崎軍搭上線?”
鐘袖豁然擡眼。
樓鏡沒錯過她一閃而逝的慌亂,指尖在桌面輕點,語氣不變:“這消息目前沒人知道,鐘袖,你可信咱家?”
舌尖抵在上颚,鐘袖盯着面前的茶盞,記憶裡的畫面紛雜而快速地在上面劃過。
她的秘密,是準備帶進棺材的。
可,面前的人是先生。
茶水一飲而盡,鐘袖手指摩擦杯沿,語氣是樓鏡陌生的沉靜:“長崎軍次統領長崎雄有一個非常寵愛的側夫人,出身南漠一個小部落,他弟弟被安排進長崎軍做後勤補給,隻是這人性格貪婪,經常将正值壯年的好馬做傷病馬匹販賣,我讓人花點銀錢打通了關系。”
事實是那位側夫人的弟弟身有隐疾,南漠的醫師對此束手無策,鐘袖讓人準備的藥丸對他來說是可以豁出性命交換的東西,更何況區區馬匹。
隻要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她陪明順到南漠的時候,這位側夫人連同她弟弟早已經因為販馬一事被長崎雄的叔叔長崎瓴親手斬殺,她也是在一次長崎軍觐見圖哈蒙時從伺候的奴隸口中無意間得知。
跟南漠交易并非心血來潮,她不僅想要南漠的馬匹,還想借此打探南漠的地形。
若将來有一日先生還是要做與南漠大戰的監軍,她希望能助一臂之力。
如果有機會,她甚至想親手殺了圖哈蒙。
“鐘袖,你不擅長撒謊,更不擅長隐瞞。”